“弓箭手准备!!”
李牧的声音尖利刺耳。
“给本将将这些叛军就地射杀!!”
城墙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数十名弓箭手手臂肌肉虬结弓弦早已拉满,那闪烁着森然寒芒的三棱箭头早已对准了城下那些前一刻还是他们袍泽兄弟的斥候俘虏!
对准了那个为他们死去的兄弟前来讨一个公道的白衣少女!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彻底凝固了。
城墙之下知意卫的汉子们一个个睚眦欲裂,他们下意识地便要将手中的棺椁放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为他们的东家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都别动!”
苏知意那清冷的声音制止了所有人的冲动。
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去看城墙之上那一张张因为恐惧与挣扎而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官兵的脸庞。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看着那个早已被愤怒与恐惧冲昏了头脑的李牧。
“放箭!”
“你们都聋了吗?!”
“本将的命令!你们也敢违抗?!”
李牧看着城墙之上那迟迟没有动静的弓箭手们,他那张扭曲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病态的疯狂!
“违抗军令者!与叛军同罪!!”
“将军……”
一个看起来年岁最长脸上布满了风霜刀剑之痕的弓箭手,他那握着弓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他看着城下那个与他一同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喝过酒杀过敌的斥候兄弟。
他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将军……”他的声音很沙哑,“下面……下面有我们斥候营的兄弟啊!”
“他们不是你们的兄弟!”
李牧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疯狂咆哮!
“他们是叛军!是匪寇!”
“杀了他们!”
“否则本将连你们一同治罪!!”
“各位军爷。”
就在此时,那个从始至终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少女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她的话清晰地传入了城墙之上每一个官兵的耳中。
“你们看清楚了,下面跪着的是你们的袍泽。”
“他们奉命行事,如今却被你们的上司当做弃子。”
“你们今日射下这支箭,你们杀的是他们。”
“明日被抛弃的可能就是你们自己。”
这番话在场所有弓箭手的心都咯噔一声。
他们握着弓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我苏知意今日只为求一个公道。”苏知意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身后这两位兄弟不能白死,你们身前这些袍泽也不能枉死。”
“此事的是非曲直自有王法论断。”
“你们是淮城守备军,你们的刀是用来保护淮城百姓的,不是用来屠杀自己兄弟的。”
“三——!!!”
李牧那充满了无尽杀机的话轰然炸响!
他猛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指着那个带头迟疑的弓箭手队率!
“张远!!”
“本将数到三!你若再不放箭!”
“本将现在就以叛军之罪!将你就地正法!!”
队率张远闻言浑身剧震,他缓缓地抬起头,他看着李牧那张早已被疯狂与恐惧所彻底扭曲的脸庞。
他又看了看城下那个眼神清澈脊梁笔直仿佛能承载起这天地间所有公道的少女。
许久许久,他那双充满了挣扎的眼睛里所有的犹豫都渐渐地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所彻底取代!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那张早已拉成了满月的强弓,他身后那几十名弓箭手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也齐刷刷地放下了手中的杀器。
“将军。”张远对着李牧重重地抱了抱拳,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末将恕难从命,我等的弓箭只杀敌寇,不杀袍泽。”
这番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李牧的脸上!
“你……!”
“你们……!”
“你们要造反?!”
他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张远又指着城墙之上所有放下了武器的官兵,他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疯狂咆哮!
“将军。”
就在此时,一个沉稳的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幽幽地响了起来。
只见那名一直沉默不语的心腹副将,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到了他的身后。
“将军”那副将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您糊涂了。”
“什么?!”李牧猛地回头!
可迎接他的却是那副将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
“来人!”那副将没有再理会他。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早已不知所措的亲兵们厉声喝道!
“都尉大人昨夜操劳过度神思恍惚!”
“快!!”
“将大人扶回府内好生休息!!”
这哪里是扶?这分明就是夺权!
“你们……你们敢?!”
李牧看着那几个向着自己缓缓逼近的曾经的心腹。
他那张疯狂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无尽的绝望!
一炷香后。
淮城守备军军营那扇紧闭了数个时辰的厚重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了。
那名副将独自一人从那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军营之内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走到苏知意的面前,他对着眼前这个凭一己之力兵不血刃便瓦解了他上司所有权柄的可怕少女。
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姑娘。”
他的声音沙哑却又充满了由衷的敬畏。
“今日之事是一场误会。”
“李都尉他一时情急。”
“下官在此代他向您和您死去的兄弟赔个不是。”
“这位将军言重了。”
苏知意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民女只求公道,如今真相已明,我这两位兄弟的血也不能白流。”
“苏姑娘放心!”那副将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毫不犹豫地沉声说道“下官保证!”
“这十三名俘虏和昨夜所有战死斥候的尸体,我交还给军营。他们是奉命行事,罪不-至死。如何处置是你们军中之事。”
“还有我这两位兄弟的抚恤。我知意卫所有伤员的汤药费。守备军必须一力承担,一文钱都不能少。”
“最重要的一点。”那苏知意的声音变得无比的郑重“从今天起,我知意卫的人在淮城地界行走。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不长眼的东西上来挑衅。”
“好。”
苏知意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江东家。”
她转过身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那双眸子早已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与欣赏的江澈。
“我们回家吧。”
当那支来时充满了悲怆与肃杀的送葬队伍再次缓缓地向着码头的方向归去之时,整个淮城都安静了。
街道两侧那黑压压的看热闹的百姓他们自发地为这支创造了奇迹的队伍让开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半分之前的怀疑与不屑,只有发自肺腑的最是纯粹的敬畏与崇拜!
江澈走在苏知意的身旁。
他看着她那在夕阳的余晖之下被拉得很长很长的纤弱的背影。
许久许久。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干涩却又充满了由衷的赞叹。
“苏姑娘,你今天这一手兵不血刃,瓦解军心真是让江某大开眼界。”
苏知意没有回头。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那艘在夕阳之下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归来的旗舰宝船。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冰冷与锐利都渐渐地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与哀伤。
“江东家,该去接兄弟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