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城郊外,听澜水榭。这座由江澈赠予的湖畔庄园,在静谧的月光下褪去了白日里的喧嚣,只剩下一种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宁静。
书房之内,烛火通明。
苏知意一袭青衣正静静地立于那巨大的沙盘之前。沙盘之上知意村、淮城、黑风岭的地形地貌被她用泥土和木屑做得惟妙惟肖,一目了然。这便是她如今亲手打下的江山雏形。
“咚、咚咚。”
一阵极富韵律的敲门声响起不急不缓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
“进来。”苏知意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周叔那高大而沉稳的身影推门而入。他手中捧着一个用火漆封口的黑色木匣,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东家,”他走到书案前将木匣轻轻放下,声音压得极低,“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是靖王殿下的密信。”
苏知意的目光终于从沙盘之上缓缓移开,落在了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匣之上。
她知道这平静的夜要被打破了。
“知道了,周叔。”她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今夜让兄弟们加强戒备,一只鸟都不许悄无声息地飞进这院子。”
“是,东家!”周叔没有半分多余的言语,对着苏知意重重地抱了抱拳,随即转身重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书房内只剩下苏知意一人。
她缓缓地伸出手,那双曾调配出绝世毒药也曾培育出活命仙菌的纤细手指,此刻竟是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她取过一柄小巧的银质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挑开了那层代表着皇家绝密的火漆。
木匣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卷用上好的云纹锦缎包裹着的信纸。
苏知意将信纸缓缓展开。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迹之上时,她那双一向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平静都在这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信上的内容不多却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信中,墨渊用最是简洁的笔触向她剖析了京城如今那波诡云谲的局势。太子赵恒在三江口折戟沉沙之后,不仅没有半分收敛,反而变得愈发疯狂!
他竟是要重翻云家旧案!
苏知意看到这四个字,她死死地攥着那张薄薄的信纸,那锋利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带来一阵阵刺骨的疼痛,却远不及她此刻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万分之一!
而信的末尾最后的一行字让她整个人都如遭雷击僵在了那里!
“汝母尚有一兄,名云江海,未死。现囚于刑部天牢最深处,已十五载。”
舅舅?!
她那个素未谋面的与母亲血脉相连的亲舅舅,他竟然还活着?!
而且,他竟是被囚禁在那座传说中有进无出的人间地狱——刑部天牢之内!
足足十五年!!
“嗡——”
苏知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母亲是如何在那场滔天的冤案之中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自己,从那座吞噬了她所有亲人与幸福的巨大城池之中仓惶逃离!
她仿佛听到了母亲在那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深夜里,独自一人望着京城的方向,那压抑在喉间充满了无尽思念与血海深仇的痛苦的呜咽!
她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明明有着一身足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通天医术,却至死都未曾真正地施展过一次!
她不是不会!
她是不敢啊!
“噗——”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从喉间涌了上来!苏知知猛地喷出了一口滚烫的鲜血,那殷红的血迹溅在那张雪白的信纸之上,触目惊心!
“姐姐!”
“东家!”
不知何时,苏明理、苏知巧以及被那股压抑的气息惊动了的陈望先生已然推门而入!
他们看着那个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少女。看着她那双布满了骇人血丝的眼睛,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瞬间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苏知巧第一个便哭着扑了上去,她死死地抱着苏知意的手臂,那小小的身体抖如筛糠。
“东家!”陈望看着桌上那张沾染了血迹的信纸,那双睿智的眼睛里满是凝重,“京城,出事了?”
苏知意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用自己那冰冷的指尖轻轻地为妹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眸子里所有的悲伤、脆弱、痛苦都已被坚毅取代!
“陈先生,”她缓缓开口,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又平静得可怕,“让周叔来这里,我有要事宣布。”
周叔,陈望,掌握着知意村体系的顶梁柱此刻正襟危坐着。他们看着主位之上那个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少女,心中都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今日召集二位前来。”苏知意开门见山,她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是有一件关乎我,也关乎知意村未来生死存亡的大事要与二位商议。”
她没有隐瞒。
她将那封信放到了二人的面前。
当周叔与陈望看完了那信上的内容时。
“哐当——!”
周叔那只常年握刀的手竟是猛地一颤!他身前的茶杯应声而落,摔得粉碎!
他“霍”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脸上的冷静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太子!!”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那声音如同困兽的咆哮,“他竟敢!他竟敢如此欺人太甚!!”
而一旁的陈望,这位一向以智计和冷静着称的财务部大总管,此刻那张儒雅的脸上也早已没了半分血色!
“东家……”他看着苏知意,那双睿智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忧虑与挣扎,“太子此举分明就是要将您,将我们整个知意村都逼上绝路啊!”
“他重翻旧案,为的便是要给您扣上一顶罪臣之后的帽子!”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凝重而变得无比沙哑,“届时,他便有了最是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对付我们!到那时,我们之前所有的功绩所有的声望都将化为乌有!甚至连靖王殿下怕是都护不住我们了!”
“所以,”苏知意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早已被冰冷的杀机所彻底填满的眸子里,没有半分退缩,“我们不能再等了。”
“我决定。”
“三日之后启程。”
“上京!”
“东家!”周叔单膝跪地决绝地说。
“属下的命是东家的!”
“东家去哪!”
“属下便去哪!!”
“东家,不可啊!!”这一次陈望也跟着站了起来!他那张儒雅的脸上写满了急切与不赞同!
“京城是龙潭虎穴!太子党羽翼丰满!我们如今虽然在淮城站稳了脚跟,可我们的根基终究还是太浅了!此去无异于以卵击石,自投罗网啊!”
“陈先生,”苏知意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若今日被囚于那天牢之内的是你的至亲手足,你会如何?”
陈望闻言浑身剧震!
他看着苏知意那双充满了无尽哀伤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睛。
他那到了嘴边的所有劝阻之词,在这一瞬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
那可是她在这世上的血脉至亲了啊!
“东家,”许久,他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张儒雅的脸上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我明白了。”
“好。”苏知意点了点头。
她缓缓地站起身,她走到那个满脸担忧却又充满了绝对信任的陈望先生面前。
她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托付。
“陈先生,此去京城前路未卜,生死难料。”
“我走之后,这淮城便是我们的大后方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我需要你为我守好这座江山!”
“我决定,”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道,“从今日起,正式成立知意村淮城分舵理事会!”
“由你,陈望先生担任这第一任的总舵主!”
“我们在这淮城所有的产业、作坊、商路以及我们与那淮扬商会所有的合作!”
“我都全权交给你!”
“我给你钱,给你人,给你最大的权力!”
“我只要你向我保证一件事。”
她看着陈望那双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瞪大的眼睛。
“无论前路如何。”
“都务必保我后方稳固!”
“保我粮草不断!!”
陈望彻底被镇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将足以富可敌国的庞大产业,将足以安身立命的最后退路,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托付于他的少女!
他那颗早已被磨砺得坚硬无比的心,在这一刻竟是狠狠地被触动了!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个坚守了半辈子原则却也因此穷困潦倒了半辈子的读书人再也控制不住!
他对着苏知意撩起衣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东家!!”他的声音因剧烈颤抖而有些哽咽。
“东家如此信重!陈望何德何能!!”
“陈望,在此立誓!!”
“东家若归!我必将一个更强盛更富足的淮城完璧归赵!!”
“东家若是不归……”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睿智的眼睛里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
“我陈望便是拼尽此生,散尽家财,也必将为您培养出一支足以踏平京城的
复仇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