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聚宝阁灯火通明,宛如一座永不落幕的销金窟。
三楼的雅阁之内,六皇子墨谦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懒洋洋地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之上,手里悠闲地盘着两颗早已被盘得温润如玉的文玩核桃。
“苏姑娘,”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素衣脸上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商人逐利神情的少女,嘴角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你这般深夜到访,可是为了本王白日里送你的那份小生意?”
“正是。”苏知意对着这位看似无害实则却比谁都精明的皇子,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万福礼。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商人的羞赧与贪婪。
“六殿下,”她故作扭捏地说道,“您那日说的炭火生意,民女回去之后思来想去,觉得大有可为。只是民女初来乍到人微言轻,不知这京城的水究竟有多深。还望殿下能看在咱们合作的份上,为民女指点一二。”
她这副模样让墨谦那双本还慵懒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哦?”他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苏姑娘也对这等黑乎乎的沾满了烟火气的生意感兴趣?本王还以为你只喜欢那些摆在庙堂之上的风雅瓷器呢?”
“殿下说笑了。”苏知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红晕,“瓷器虽雅却不能当饭吃。民女身后还有那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只要是能挣钱的生意,民女都感兴趣。”
“哈哈哈……好!好一个都感兴趣!”墨谦仰天大笑,那笑声充满了无尽的快意,“苏姑娘,你这个朋友本王交定了!”
他从那软榻之上坐直了身体。
那双精明的眸子里,所有的慵懒都在这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冷静与算计。
“苏姑娘,”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你想要的不是生意。”
“你想要的是那座藏在城南皇家炭仓之内早已被尘封了十五年的旧账。”
苏知意的心猛地一颤!但她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茫然的模样。
“殿下您在说什么?民女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墨谦笑了,那笑容自信而又充满了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诱惑,“你不需要懂。”
“你只需要知道,”他看着苏知意,那双精明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三日之内,本王会为你也为我们自己,在这京城之内点上一把足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的火。”
“而你,”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清晰,“则需要在那片最混乱的火场之中为我们找到那件足以将那条早已躲在暗处自以为是的真龙彻底烧成一条死蛇的最终兵器。”
翌日清晨。
一场毫无征兆的炭火危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京城!
“听说了吗?!运河之上四海通的船跟太子党的商船为了抢航道打起来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可是要出大事了啊!”
“何止是大事!我听说整个运河都因为他们这神仙打架给彻底封了!今年的冬炭,怕是运不进来了!”
城南炭火交易市场内,人山人海。
“掌柜的!给我来一百斤!不!五百斤!”
“你别挤我!那是我先看到的!”
“没炭了!一根都没了!”一个早已被六皇子墨谦买通的炭行老板站在那早已被搬空的货架之上,对着堂下那黑压压的早已失去了理智的人群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下一批?!下一批怕是就要涨到天价了啊!”
恐慌如同野火在每一个京城百姓的心中疯狂地蔓延!
而这股火也很快烧到了那座本该是与世无争的内务府司薪司的衙门之内。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个司薪司的小官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他上司的签押房,那张本还算白净的脸上写满了比死了亲爹还要更深的恐惧,“外面都乱套了!那群刁民竟把咱们衙门的门都给堵了!”
“他们说再不开仓放炭,就要进来,抢了啊!”
“什么?!”那本还安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的司薪司主事,那只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他这顶乌纱帽怕是真的要保不住了!
半个时辰后,靖王府。
新任的监国亲王,墨渊正静静地听着堂下那早已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京兆尹的奏报。
“启禀靖王殿下!”京兆尹跪在地上,那身本还算体面的官袍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如今京中炭价飞涨,一日三变!民怨沸腾,已呈燎原之势!若不即刻开仓,平抑炭价,臣怕会激起民变,动摇国本啊!”
墨渊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同样是立于堂下,脸上却看不到半分波澜的首席谋士徐庶。
徐庶会意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地说道:“王爷,京兆尹大人所言虽有夸大之嫌,却也并非危言耸听。百姓过冬乃是国之大事,不可不察。”
“只是……”他话锋一转,那双睿智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也看不懂的精光,“城南皇家炭仓隶属内务府,乃是皇家私产。我等若无圣上亲旨,怕是无权擅自开启啊。”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为难,实则是将那关键的皮球又给踢了回去!
就在此时,一名东宫的内侍行色匆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对着墨渊恭敬地行了一礼,那声音尖利而又充满了“善意”。
“靖王殿下,太子殿下有令。”他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了一份早已盖好了东宫大印的令牌,“殿下说,他虽在闭门思过却也心系天下苍生。区区皇家私产,又岂能与万民之福祉相提并论?他已下令,特许王爷您全权处置此事。务必要安抚民心,平息物议。”
好一招顺水推舟!
墨渊看着那块仿佛是能烫伤人手的令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冰冷的讥讽。
他知道他的那位太子哥哥,这是被那满城的民怨给逼得不得不断尾求生了。
“也罢。”他缓缓地站起身,那声音充满了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威严,“既然太子哥哥有此仁心。”
“那本王便却之不恭了。”
“传本王令!”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王府!
“即刻开启城南皇家炭仓!”
“平价售炭!”
“安抚民心!!”
城南,皇家炭仓。
那扇紧闭了数十年早已是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嘎吱——”一声缓缓地打了开来。
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百姓,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向着那堆积如山的炭火涌了进去!
整个炭仓瞬间便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就在这片最混乱的谁也顾不上谁的浑水之中。
周叔一身最是普通的脚夫短打,脸上甚至还抹了几道黑灰。他领着几十名同样是扮作了脚夫的知意卫与靖王府护卫不紧不慢地混入了那疯狂的人潮之中。
“都给老子动作麻利点!”他对着身后的众人,用那早已练得炉火纯青的市井黑话大声地咆哮着,“把东边那几排淋了雨的陈年旧货都给老子搬出来透透气!别他娘的耽误了贵人们的正事!”
“陈年旧货”,正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好嘞!头儿!”
几十名汉子齐声应诺!他们绕开了那些正在疯狂抢购的百姓,径直地便向着那座最偏僻也最无人问津的档案库冲了过去!
“找到了!”
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一名靖王府的护卫便从那堆积如山的落满了灰尘的故纸堆里翻出了一本早已被虫蛀了半边的陈年旧账!
“大乾承平三十七年,司薪司,冬炭出库总账!”
“走!”
周叔没有半分犹豫,他将一本早已准备好的伪造账册塞回了原处。随即,便领着众人拿着那本足以将太子墨恒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之上的铁证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那片依旧混乱不堪的人潮之中。
云舒园,地下密室。
当那本散发着陈年霉变气息的真实的账册被缓缓地铺开在桌案之上时。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没错……就是这个数……”云江海那只握着账册的手,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整整五十万担冬炭!足以让北境三万将士安然度过三个寒冬的冬炭!竟是一两都未曾运往北境!”
“而是被秘密转卖,流入了南方的黑市!”
“而这账目之后,所有银钱的流向,”苏明理指着那上面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那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都清清楚楚地指向了东宫的私库!”
铁证如山!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持续了十五年的惊天大案即将要就此盖棺定论之时。
云江海却“咦”的一声,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无尽困惑的惊呼。
他将那本账册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指着那负责最后审批签字画押的落款之处,那双本还充满了愤怒的浑浊眸子里,瞬间便被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彻底填满!
“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那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知意的心猛地一沉!她快步上前!
只见那落款之处,签的不是叶康更不是太子墨恒!
而是一个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却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当今圣上最信任的,如影随形的内侍省大总管……
李德全!
“李德全……”苏明理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是皇上的影子,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上的意志……”
“难道说当年之事是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