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被鲜血浸透的布条和上面那朵歪歪扭扭的黑色曼陀罗花,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苏宅书房每一个人的心上。
十二条鲜活的生命,十二名四海通最精锐的探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那个名为黑石港的黑暗旋涡之中,只留下这最后一道绝望的血色警告。
江澈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紧紧攥住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这些人都是与他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兄弟!
然而,苏知意的脸上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呈现出一种近乎于死亡的平静。那双总是亮如星辰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所有的愤怒、悲伤、惊骇都被压缩、凝结,最终化为了一点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杀意。
她知道哭泣和愤怒是此刻最无用的情绪。敌人用十二条人命向她发出了最残忍的挑衅,也暴露了他们最致命的软肋——他们很怕,很怕黑石港的秘密被发现。
她要报仇。
但复仇不是冲动地再派人去黑石港送死。她要先拔掉这颗安插在淮城心脏地带比李云聪和张仲文加起来还要恶毒百倍的毒牙——淮城知府,周泰安!
这个看似中庸无能实则隐藏得最深的老狐狸,和他那个掌控着官营造船厂命脉的外甥,就是贤王与黑石港之间最重要的物资中转站和保护伞。只要打掉这个节点就等于斩断了贤王伸向大海的一条臂膀!
她要让周泰安为那十二名死去的兄弟血债血偿!
夜,深沉如铁。
书房内的烛火映照着众人凝重如山的面容。
“不行。”江澈的声音沙哑,第一个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们不能直接动周泰安。”
他强压下心中的悲痛,用一种极为理智的语气分析道:“他是朝廷二品大员,是淮城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我们手上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能指证他与黑曼陀罗有关。那黑火油的账目,他完全可以推到他外甥身上,来一招弃车保帅。我们若是贸然以钦差的身份去抓捕一名知府,一旦罪证不足,反倒会落下构陷朝臣的口实,届时,整个江南的官场都会视我们为敌!”
江澈的话说出了最残酷的现实。
周泰安最大的保护伞不是贤王,不是黑曼陀罗,而是他身上那层官皮,是这个王朝的官僚体系和游戏规则。他就像一只藏在坚硬龟壳里的毒蝎,你若不能一击将他砸碎,他随时都会反咬一口。
苏知意很清楚黑曼陀罗的成员绝不止那个死去的丫鬟。他们很可能已经渗透到了淮城的每一个角落,包括知府衙门甚至孙绍的盐运司之内。
他们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任何针对周泰安的公开行动,都可能提前暴露,引来对方疯狂的反扑。
“谁说我们要用官的身份去对付他了?”
就在气氛压抑到极点之时,苏知意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她缓缓走到书案前,从一个锦盒中取出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紫金香炉。
“对付魔鬼,就要用比魔鬼更可怕的方式。”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捻起一撮早已准备好的呈现出诡异深紫色的香料放入了香炉之中。随即,她用火折子点燃了那撮香料。
没有浓烟没有异味。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是错觉般的甜香在空气中悄然弥散。
“这是……”江澈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我根据空间的分析和古籍的记载复刻出的曼陀罗香。”苏知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只不过我在里面加了一点东西。”
她看向江武:“我需要你从昨夜被俘的那一百多名私兵俘虏中,挑一个最贪生怕死也最机灵的出来。”
随即,她又转向江澈:“我需要四海通,在今夜子时对官营造船厂发动一场失窃案。”
她的计划不是搜集证据,而是制造证据!她要用敌人自己的联络方式导演一出好戏,逼那只老狐狸自己从龟壳里伸出头来!
子时,淮城以东,官营造船厂。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翻入了戒备森严的船厂之内。他们没有去偷盗任何金银财宝,而是径直扑向了储存黑火油的仓库。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打斗之后,守卫仓库的几名官兵被打晕在地。黑影们撬开仓库大门却并没有搬走那些沉重的油桶,而是在其中一个油桶上留下了一样东西——一枚用黄杨木雕刻的一模一样的黑曼陀罗令牌!
做完这一切,黑影们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的同时,知府衙门的后院书房内,淮城知府周泰安正在灯下悠闲地品着一杯雨前龙井。他面容儒雅气质温和,任谁也无法将他与那个阴狠毒辣的幕后黑手联系在一起。
突然,一阵极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叩门声响起。
“三长两短。”
这是黑曼陀罗内部最高等级的警讯!
周泰安的脸色瞬间一变!他猛地起身打开了书房的暗门。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衣之中的人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大人,船厂出事了!黑火油仓库被袭,对方留下了荆棘令牌!”
“荆棘令牌,是黑曼陀罗内部代表着“有内鬼,终止交易”的最高指令!
“苏知意?!”周泰安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这个名字!他眼神中那伪装了一辈子的温和儒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毒蛇一般的阴狠!
他怎么也想不通对方是如何得知荆棘令牌的含义的!难道张仲文那个废物连这个都招了?!
不行!船厂那批即将运往黑石港的军械绝不能出任何差错!那是贤王大业的根基!
“传我命令!”他当机立断,声音冰冷,“启动静默计划!让所有潜伏在城中的花蕊立刻赶往船厂,告诉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清理一切痕迹转移所有军械!”
凌晨,当第一缕晨曦,照亮淮城的天际时。
官营造船厂彻底被孙绍麾下的盐运司大军围得水泄不通。船厂之内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黑衣人的尸体。而在船厂最深处的秘密船坞之内,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测试防水涂料的新船!
那里停着的是整整三艘已经彻底改装完毕的配备了撞角和重弩的东瀛式战船!
船舱之内堆满了崭新的兵器、铠甲以及数以百计的早已装填好了火药的火炮!
铁证如山!
知府周泰安,在他自己的官邸之内被江武带着人堵了个正着。当那枚沾染着曼陀罗香的荆棘令牌被扔到他面前时,这位隐藏了一辈子的老狐狸终于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他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那套天衣无缝的联络暗号为何会失效。他更想不明白,为何他召集来的那些潜伏在城中各行各业的花蕊,会被人以一种砍瓜切菜的方式精准地一一猎杀,无一漏网。
他不知道苏知意复刻出的曼陀罗香,除了能传递信号,还多了一样东西——一种无色无味却能被训练过的猎犬在百丈之外轻易闻到的特殊气味。
他所谓的静默计划,在苏知意的眼中不过是一场引导着飞蛾扑向烈火的死亡游戏。
然而,就在苏知意以为自己终于拔掉了淮城最深的一颗毒牙可以稍稍喘一口气的时候。
一名负责审讯周泰安外甥的亲信,带着一份刚刚得到的口供面色惨白地冲了进来。
“大人!”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无比。
“周泰安的外甥全招了!”
“他说黑石港那边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基地……”
“那里是一座京观!”
“贤王他根本没打算让瀛洲人从那里登陆……他只是想用那三船的军械加上黑石港里的一万无辜百姓……为即将南下的皇帝陛下送上一份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