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的北风裹挟着血腥与哀嚎吹进了京畿之地。
斥候带来的消息如同一块块被鲜血浸透的冰冷的石头接二连三地砸在千里粮道工程营那早已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之上。
“报——!!”
“叛军前锋已破丰林郡!郡守王志成与城内三百守军尽数战死!城中……城中百姓无一生还!”
“报——!!”
“叛军绕开官道,其主力已于昨日攻破望山集!集镇之内,所有粮仓、武库皆被洗劫一空!他们……他们甚至将那来不及逃走的老弱妇孺都充作了军粮!”
一个又一个曾经熟悉的地名,在短短的数日之内便化作了地图之上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代表着死亡与毁灭的血色叉号。
耿云飞,这个被苏知意逼疯了的男人正在用一种最原始也最残暴的方式向这个他恨之入骨的新朝宣告着他的愤怒与疯狂!
他没有选择急行军直扑上都。他像一头贪婪而又狡猾的饿狼,在那片广阔的富庶的京畿平原之上不紧不慢地逡巡着撕咬着。
他每攻下一座城便纵兵三日,任由他那数万被饥饿给逼红了眼的士卒,在那座毫无防备的城池之内进行着最野蛮的烧杀抢掠。他将那足以让任何一个文明社会都为之发指的暴行,当成了一种最有效的维持军心士气的手段。
他更是在用这种方式向那个远在上都的年轻的帝王进行着一场最残酷的心理战。
他要用那数十万无辜百姓的尸骨来摧毁他那根基未稳的民心。
他要用那连绵不绝的烽火与哀嚎来动摇他那同样是岌岌可危的统治!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那张巨大的沙盘之上代表着耿云飞主力大军的血色箭头已然深入京畿腹地近百里。在那片象征着大乾王朝富庶的土地之上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焦黑的伤疤。
“女侯大人!”
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却带着一丝憨直与质朴的汉子,第一个从那队列之中走了出来。他正是那日第一个拿起陌刀,誓死追随苏知意的王铁山!
他那双本充满了憨厚与质朴的眸子里,此刻早已被那家乡传来的血腥消息给刺激得一片赤红!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那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压抑到了极致的愤怒!
“女侯大人!丰林郡是俺的家!俺的爹娘,俺的婆娘都还在那里!”
“俺……俺等不了了!”他抬起头,那张被那风霜给刻满了沧桑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求您,发兵吧!便是让俺去给那三百敢死队的兄弟们当牛做马!俺也认了!”
“请女侯大人发兵!”
“为我等报仇!!”
一个,两个,十个,上百个……
那数万名家乡惨遭涂炭的朔州汉子,竟是齐刷刷地在那片充满了悲怆与肃杀的寒风之中跪倒了一片!
那山呼海啸般的请战之声如同最是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那座同样沉默不语的帅帐!
然而,苏知意没有回答。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众人想象中的犹豫与不忍。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有冷静。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充满了悲怆与愤怒的脸庞。
许久,许久。
她才缓缓地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像是一柄锋利的刀,清晰地刻入了每一个早已被那仇恨给烧红了眼睛的汉子的心上。
“报仇?”
“拿什么报?”
“拿你们手中那刚刚才学会了如何握紧的长矛?”
“还是拿你们那连最基本的军阵都尚未演练纯熟的血肉之躯?”
“你们是想去报仇?”她的声音陡然变冷,“还是想去给那早已磨刀霍霍的叛军送人头?!”
字字诛心!
那刚刚才群情激奋的数万汉子,竟被她这几句冰冷的不带半分感情的话,给问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你们恨。”苏知意缓缓地走下了高台,她走到了那个满脸羞愧却依旧是双拳紧握的王铁山的面前,“我比你们更恨。”
“但是,”她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燃起了滔天的火焰,“战争不是匹夫之勇。”
“是算计。”
她缓缓地转过了身,在那数万双充满了不解与期盼的目光注视下,她走回了那张巨大的沙盘之前。
“你们只看到了耿云飞的屠刀。”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充满了自信,“却没看到他早已走进了我们为他布下的牢笼!”
她拿起那支沾染了帝王杀气的朱笔。
她没有去指向那代表着叛军主力的血色箭头。
她只是在那条由他们,用自己的双手一寸一寸地开辟出来的那条看似平平无奇的千里粮道之上,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又一个充满了杀机的红色的圆圈!
“你们以为你们这半个月只是在修路吗?”
“不!”
“你们是在建城!”
“你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你们亲手挖掘的每一道壕沟,你们亲手垒起的每一座堡垒,都是这座巨大牢笼的一部分!”
“耿云飞以为他是狼。”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充满了危险意味的弧度,“但他却不知道他早已一头被我们给困住了的野猪!”
“他看似是凶猛,看似是势不可挡。但他每向前一步,他那本就已捉襟见肘的粮草,便会多消耗一分!”
“他每屠戮一座城,他那所谓的‘为民请命’的旗号,便会多一分虚伪!”
“而我们,”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清晰,“要做的不是与这头发疯的野猪正面对抗。”
“而是要一点一点地磨掉它的獠牙耗尽它的体力!”
“最终,”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荒野,“在那最关键的时刻,给予它最致命的一击!”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神情肃穆的萧北辰的身上。
“萧将军。”
“末将在!”
“时机到了。”
萧北辰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
苏知意没有再半分废话。
她指着那沙盘之上,一个同样是被她用朱笔重重圈出的位于叛军前锋与主力之间,一处最狭窄也最关键的名为“黑风口”的河谷!
“耿云飞的前锋为求速战早已轻装简行。其所有的辎重、粮草皆由那行动迟缓的中军大营押运。”
“而这黑风口,”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冰冷,“便是他们那拉长到了极致的补给线的咽喉!”
“我不要你去与那前锋硬拼。”
“我只要你,”她看着萧北辰,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手段将他那支承载了他所有希望的……”
她顿了顿,那声音如同死神的判决!
“粮草队给我烧个干干净净!”
“末将遵命!”
萧北辰没有半分犹豫,他重重地抱了抱拳,那张刚毅的脸上所有的凝重与不安都化作了一种最纯粹的棋逢对手的疯狂战意!
一场更加疯狂也更加豪迈的,足以扭转整个战局的雷霆反击,就在这充满了悲怆与希望的怒吼声中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这一次出征的不再是那三百名早已是伤痕累累的敢死队员。
而是,三千名眼神之中燃起了熊熊复仇火焰的工程兵!
他们的手中没有刀没有剑。只有被他们给磨得锋利无比的铁锹与锄头!
他们的身上没有甲没有胄。只有那足以让他们在那崎岖的山路之上健步如飞的普通的黑色劲装!
而他们的背上则背着那一口口沉甸甸的,足以将那狭窄的河谷都彻底地变成一片死亡火海的火油弹!
当这支充满了死亡气息的铁军,在那神情肃穆的萧北辰的带领下,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支早已燃烧了自己所有一切的复仇的箭,向着那遥远的充满了未知与死亡的北方决绝地冲了出去之时……
整个流民大营再次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看着,看着那支代表了他们所有希望与仇恨的队伍,消失在了那片充满了血色与杀机的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们的心中没有半分恐惧更没有半分退缩。
只有一种将自己所有身家性命都彻底交付出去的最纯粹的信任!
他们知道从今日起他们不再是那任人宰割的流民。
而是兵!
是那足以让任何敌人都为之胆寒的新朝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