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动作极轻地替她擦干净那圈奶胡子。
帕子刚离开,云棠就伸出粉嫩的小舌尖,无意识地舔了舔方才沾了牛乳的上唇,砸吧了一下小嘴,仿佛在回味那点甜味。
她似乎觉得舒服了,小手又去够矮几上攒盒里的一块小巧的梅花糕。
那糕对她的小手来说有点大。
她用两只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咬着,腮帮子一鼓一鼓,吃得格外认真。
阳光正好照在她毛茸茸的发顶和专注的小脸上。
她吃得心满意足,小嘴不自觉向上弯了弯,连带着小巧的鼻尖也微微动了动,可爱得让人心尖发软。
夏月淑在一旁静静看着。
她的小姑姑啊,分明还是个需要人细心照料的小奶团子。
青果重新端上的那杯温牛乳,正袅袅冒着热气。
云棠舔干净指尖最后一点糕点,一脸餍足,大眼睛惬意地眯着。
青果将那杯温牛乳递到她的小手边,她伸出小肉手捧住,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啜饮。
突然,暖阁外传来一阵被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虽听不清具体言语,但那急促的语气和压抑的抽泣却清晰地透进门帘传了进来。
“怎么回事?”夏月淑眉头微蹙,看向侍立在门边的青鸢。
青鸢会意,立刻掀帘出去查看。
不过片刻,她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粗使丫鬟衣裳的小丫头。
不过八九岁模样,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脸上还带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此刻,正被一个管事嬷嬷推搡着进来。
那嬷嬷脸上带着愤懑,一进来就拉着小丫头直接跪倒在地。
“夫人,小主子!”嬷嬷声音带着火气,指着身边瑟瑟发抖的小丫头,“这小蹄子手脚不干净,偷了厨房准备给各房主子送去的蜜饯果子,人赃并获,还不认账。”
那小丫头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头死死磕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没有,奴婢没有偷……奴婢真的没有……那一颗是奴婢捡的……”
她说话语无伦次,一脸惊恐。
夏月淑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府里规矩森严,偷窃是重罪。
她正欲开口询问,却见旁边捧着牛乳杯的云棠,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杯子。
那双刚刚还眯着享受美食的大眼睛,此刻睁得圆溜溜的。
她清澈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个抖成一团的小丫鬟上,又扫过那管事嬷嬷气急败坏的脸。
云棠小小的身子在宽大的圈椅里坐直了些,悬空的小脚也停止了晃动。
她直接对着地上那个小丫头开口,“你捡的?”
小丫头猛地一颤,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对上云棠那双过分澄澈平静的眼睛,竟一时忘了哭泣,只呆呆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头,“是……不……不是……”
“在哪里捡的?”云棠又问,专注地看着她。
“后厨放柴火的夹道。”小丫头抽噎着回答。
“什么时候捡的?”
“就……就方才……天蒙蒙亮的时候……”
管事嬷嬷忍不住插嘴:“小主子,您别听她狡辩,那蜜饯盒子明明锁在橱柜里,怎么会掉在夹道?分明是她自己撬了锁……”
“嬷嬷。”云棠的目光转向管事嬷嬷,话落,那嬷嬷瞬间噤声,只得讪讪地低下头。
云棠的小手指了指那小丫头脸上的巴掌印,“谁打的?”
嬷嬷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是老奴一时气急这才动了手。”
云棠没再追问嬷嬷,重新看向那小丫头,奶声奶气地问:“你说,盒子是锁着的?”
小丫头拼命点了点头,“对,是锁着的,可是……可是奴婢走到夹道时,盒子就躺在墙角地上,盖子开着,里面果子撒出来了几颗,奴婢看没人,就……就趁机捡了一颗……”
她越说声音越小。
夏月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小丫头,又看了看管事嬷嬷。
云棠小小的身子往后靠了靠。
管事嬷嬷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以为云棠彻底信了。
就在嬷嬷准备再次开口时,云棠忽然抬起小脸,依旧是那副奶声奶气的调子,“嬷嬷,你方才说,锁是被她撬了?”
嬷嬷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啊。”
云棠歪着小脑袋,大眼睛里带着浓浓的好奇,“撬坏了的锁,在哪里?”
“这……”管事嬷嬷眼神开始慌乱地躲闪,“锁自然是被老奴收起来了。”
“哦。”云棠应了一声。
她转向依旧伏在地上的小丫头,声音平和了些,“你捡了一颗果子,揣怀里了?”
小丫头泪眼朦胧地点头。
“剩下的盒子呢?还有果子呢?”
“奴婢……奴婢害怕,把盒子盖好,放……放回夹道墙角了……没敢动别的……”
云棠点了点小脑袋,像是明白了什么。
管事嬷嬷的脸色已经白了不少。
夏月淑看着云棠那副小大人般沉思的模样,再看看地上抖得不成样子的嬷嬷和茫然的小丫头,心中已然明了。
云棠看向管事嬷嬷,“你说不出来,是因为锁根本不是被撬开的,而是用钥匙打开的,对不对?”
她的小手指了指小丫头脸上的巴掌印,“你打了她,因为她捡了你掉的果子。”
她又看向吓得魂不附体的小丫头,“你捡了一颗果子,把剩下的放回去了,这不是偷。”
管事嬷嬷她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在云棠那双过分澄澈的眼睛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的,不是……”嬷嬷声音发颤。
夏月淑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
小姑姑的洞察力,实在惊人!
她沉下脸,对着管事嬷嬷厉声道:“大胆刁奴,还不从实招来,小姑姑的话,可有半句冤枉了你?”
管事嬷嬷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夫人,小主子,老奴……老奴该死,是老奴今早去取蜜饯给各房分装时,一时手滑,盒子掉在夹道里,盖子摔开了。”
“老奴怕担责,就……就悄悄盖好放回墙角,想着等分装时再悄悄补上,谁知道……谁知道被这丫头捡了去……老奴一时糊涂,怕事情败露,就……就想着反咬一口……”
小丫头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夏月淑冷声开口,“好个刁滑的奴才,自己失职,竟敢栽赃他人,还动手打人!”
她看向云棠,“小姑姑,您看如何处置?”
云棠小小的眉头蹙着,小脸上带着一丝厌烦,似乎对这种污糟事很不耐烦。
她慢吞吞地开口,“嬷嬷打人,栽赃,罚三个月月钱,打十板子,降为粗使。”
她顿了顿,小手指了指那个还在哭泣的小丫头,“她捡东西没上交,罚洗三天恭桶。”
她又看向夏月淑,“让管家查查厨房的锁和东西。”
“是,小姑姑处置得极是!”夏月淑立刻应道。
管事嬷嬷被人拖了下去。
小丫头也被带下去领罚,临走前感激地对着云棠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
云棠捧着牛乳杯,又满足地喝了一大口。
青鸢和青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叹服。
她们这位小主子,心思剔透得简直可怕。
夏月淑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看着云棠这无忧无虑的小模样,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胃里却毫无预兆地翻涌了一下,一股酸意直冲喉咙。
她连忙用手帕捂住嘴,侧过身,压抑着干呕了两声,同时眉头紧紧蹙起。
这动静立刻被捧着牛乳杯的云棠注意到了。
她放下杯子,大眼睛立刻看了过来,目光落在夏月淑略显苍白的脸上和捂着嘴的手上。
“月淑侄媳?”云棠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和一丝关切,“你不舒服吗?”
夏月淑缓过那阵恶心,放下手帕,勉强笑了笑:“没事的,小姑姑,就是……就是有点反胃,许是早上吃的东西太过腥腻。”
云棠却已经从宽大的圈椅里滑了下来。
她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夏月淑跟前,努力仰着小脸看她,大眼睛里满是困惑。
她伸出小肉手,抓住了夏月淑放在膝上的手。
“想吐?”云棠的小眉头皱得更紧了,像在努力理解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大眼睛倏地一亮。
“啊!”她小小地惊呼一声,小手指了指夏月淑的肚子,一脸恍然大悟,“月淑,你是不是……是不是肚子里有小娃娃了呀?”
夏月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小奶团子,又是好笑又是羞涩:“小姑姑……这……”
云棠却对自己的念头非常笃定。
她松开夏月淑的手,又噔噔噔跑到矮几旁,踮起脚尖,努力去够攒盒里的一块刚放进去的枣泥山药糕。
小手有点够不着,她便踮着小脚,小脸都憋红了。
青鸢赶紧上前,把点心取出来,递到云棠的小手里。
云棠捧着点心,又噔噔噔跑回夏月淑跟前,将之举得高高的,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夏月淑,“给,吃这个,吃了就不难受啦。”
夏月淑看着眼前云棠一脸殷切的小模样,心头那点不适瞬间淡了不少。
她伸手接过那块还带着云棠小手温热的点心,“谢谢小姑姑。”
云棠见夏月淑接了点心,小脸上立刻绽开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快吃呀!”她奶声奶气地催促着。
夏月淑看着云棠纯粹的笑容,心头忽然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