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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三尺莫问 > 一百三十·鬼夜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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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最后呢?”

“最后他俩也没能踏出黄泉路一步,还险些害得我也一起送命,”宁乱离撇撇嘴:“幸亏当时有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子在黄泉路口游荡,才救了我们仨。”

朱英吃惊:“你们仨?”

“主要是救了我,他们俩么,是救还是杀不好说,但比起永生永世困在原地不得解脱,我觉得杀了也算救。”

宁乱离忽然掩唇笑起来:“说起来其实也不生分,你早就见过他们,忘了吗?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就向你介绍过了。”

朱英蹙起眉头,二人第一次见面分明是在问道仙会的比试台上,且没说上两句话就打起来了,何曾提及——

她陡然意识到什么,悚然一惊,脱口而出:“黑白无常?!”

“不错,那老头灵机一动,用秘法把他们炼成了器灵,附在拘魂使的缚魂索和惑魂铃上,就成了小黑和小白。”宁乱离笑着说,指尖拨了拨腕上的白无常,银白的铃铛轻微摇晃,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虽然不怎么完整,但也算是离开了酆都,我的承诺完成了。”

器灵?朱英心念一动,意识到什么:“难道那位就是……”

“是我师父。”宁乱离毫无尊师重道之德,跟讲起村头烦人的老大爷似的,还不客气地抱怨道:“出门瞎转悠还能白捡个徒弟,真是便宜他了。”

被前辈高人所救,拜师学艺,再进入同尘监,后面就都顺理成章了,朱英暗忖,只不过前面……

“宁道友为何需要与鬼合作逃出酆都,是因为和拓跋部的恩怨么?”

宁乱离冷笑一声:“我跟拓跋部只有怨,没有恩。”静默良久,方才问:“你去过北疆吗?我是说九河以北,整片辽阔的玄朔平原。”

朱英摇头,她便道:“不去也对,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南梁人成天抱怨这抱怨那,叫他们都去北疆待一待,保准立马闭嘴。”

“我生在代国,身为梁人后代,出生就是劣等人,打不得还手,骂不得还口,走路都必须俯首缩颈,就差叫你跪下来爬了,万一倒霉对上了哪个贵人的视线,铁定有一顿鞭子挨。”

“为了三袋糙面,生我的那两个人把我卖给了灵探子,后来又卖了五两银子,八锭元宝,最后用一瓶三品聚气丹成交给了拓跋家。呵,对我这等奴人来说,能服侍拓跋家是我几生几世也求不来的荣耀,必须感恩戴德,肝脑涂地报答,这就是我进拓跋家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我本来想跑,可那鬼地方连管事的嬷嬷都有修为,一个老得半截入土的老妖婆,可不可笑?聚气丹给她吃还不如拿去给狗吃。”

朱英没笑,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呢?”

宁乱离漫不经心地想了一会儿,指尖绕着耳畔垂落的发丝:“然后就是签血契,卖身为奴呗。如果只是当牛做马我也忍了,毕竟到哪不是当牛马,卖给大贵族赚得还多些,可拓跋平成那杂碎看上姐姐我天赋高,长得还漂亮,要我给他当炉鼎。你知道什么是炉鼎吗?”

朱英一无所知,诚实地摇了摇头,宁乱离哽了一下,扶额道:“行吧……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些?啧,每回都忘了,你好像只有二十岁。要不然以后你管我叫奶奶算了,免得我总是忘。”

“道友自重,不要平白无故占人便宜。”朱英平静地回答。

宁乱离厚颜无耻地笑了两声,压着声音凑近,邪里邪气道:“炉鼎呀,就是滋养经脉,增补修为的极品宝贝,比什么天材地宝都好用,连自己修炼都免了,直接从炉鼎身上吸过来就行,你当拓跋族中那么多修士哪来的?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子,怎么有那么高的修行天赋?还不是一炉又一炉的炉鼎喂出来的?”

朱英厌恶地皱紧了眉头:“以人为材料?这是什么邪术?被吸取修为的人会怎样?”

“还能怎样?”宁乱离耸肩道:“修为尽废,根基受损,轻则变成废人,重则当场暴毙啰。”

“怎会有如此损人利己的邪功大行于世?”朱英匪夷所思道:“北疆的仙门难道不管吗?”

“呵,为了提升修为,天底下的邪术多了去了,这还算是仁慈的了,哪管得过来,”宁乱离讥讽道:“连昆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个笨蛋会主动当这个出头鸟?更何况我们签了血契,是‘自愿’的。”

“……”朱英抿了抿唇,沉声道:“所以你杀了他。”

“对,不过这事可没那么容易,有血契在身,奴仆就连心有叛意都会遭到反噬,更别说亲手弑主,走火入魔算轻的,当场魂飞魄散都有可能,总之绝对是生不如死。”

话到此处,宁乱离似是有些得意,招了招手让她凑近,拢着嘴悄声道:“旁人都只知我利用酆都鬼城独立于仙凡两界外越过了血契,却不知我究竟是如何越过的,你要不要猜一猜?”

朱英坦言:“我猜不出来。”

宁乱离却不肯轻易放弃,嘻嘻笑道:“猜一下嘛,这可是叫全北疆的奴隶主们晚上睡不好觉的大秘密。给你个提示,与我交易的那两鬼并非寻常鬼,是镇魂司的拘魂使,这身份有何特异之处?”

朱英沉吟许久:“拘魂使在凡间行走,寻觅合适的恶鬼……签订契约?”

“对喽!”

宁乱离拍着巴掌笑起来:“我从他们那拿了一张阴君的契约,爽快地签了,于是我身上就同时背了一张拓跋部的血契与一张酆都鬼王的魂契,血契要我魂飞魄散,也得先问问阴君同不同意呀!”

朱英哑口无言,半晌才摇着头道:“宁道友有何颜面说我是疯子?轻易与鬼王签订契约,我看你也是不遑多让。”

宁乱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耸肩道:“我有什么办法?套着项圈的狗想咬死主人,当然只能假借他人之手。”

她讲得沾沾自喜,好像违抗血契跟撕烂一张草纸一样轻松,朱英却默默垂下眼帘,心想血契会叫叛徒生不如死,阴君的魂契也只能保护她魂魄不散,至于灵力反噬,乃至于走火入魔,别说出手保护,她扛不住死了立即化成鬼才正合鬼王的意。

那七天七夜的黄泉路,她是怎么一个人走完的呢?

“痛快吗?”朱英轻声问,“亲手杀了仇人。”

宁乱离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痛快啊,痛快极了!拓跋老狗已经金丹巅峰,凝出了未成形的元神,还想出窍逃跑,被我用缚魂索勾回来重新杀,再跑再杀,他跑了十七次,就被我逮住杀了十七次,拓跋部现在都还在追着我要那老狗体内的九转还魂珠,我哪有啊,那玩意早就跟他们家主的元神一起碎成一堆渣滓,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千百遍了,哈哈哈哈哈哈!”

见她笑得肆无忌惮,简直恨不能倒退回去再亲手享受一遍,朱英也笑了笑:“多谢。”

“咦?谢什么,谢我叫你也变成拓跋部的眼中钉?”宁乱离摊手道:“不客气,你若还想结识些仇家,我这里多的是,可以再分你些。”

朱英无可奈何地摇头,又听她突然话锋一转:“小妹妹,姐姐已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也该我问一个了。”

“你问。”

“假如天下大乱,人与人、国与国之间硝烟再起,你的剑会为此出鞘吗?”

宁乱离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口气,话音略沉,竟似含着几分隐忧:“若要出鞘,又将听谁的驱使?”

朱英思索了一阵,理直气壮地口出狂言:“我的剑,自然是听我的驱使,至于为谁出鞘,我想为谁便为谁,想帮谁便帮谁,若谁都不想帮,我就袖手旁观。”

宁乱离难得深谋远虑一次,结果问到了个比她还不靠谱的主,嘴角一抽:“得,算我多嘴,你这小丫头还真是简单粗暴。行吧,我也该走了,阴君将众多恶鬼困在酆都上千年,早有东西按捺不住,我将那两个拘魂使的遭遇透露出去,多半要变成丢进柴房的一把火,放机灵点,他们如果闹事,你没准还有脱身的机会。”

朱英颔首,再次郑重地拱手道谢:“多谢你愿意告知我实情,道友诚心相待,此情朱英记下了。”

“哈哈,何必多谢,毕竟眼看着天就要翻了,牛鬼蛇神都是各自选边下注,为自己赌一条生路而已。”

叫人望眼欲穿的押宝赌局总算开盘,白银盘边一阵哗然,有人欢呼雀跃,亦有人懊恼跺脚,宁乱离说罢,逆着人流往前挤去,朱英紧跟在她身后,追问道:“那宁道友赌的是什么?”

宁乱离将手中骨牌扔给操盘小鬼,换来一张暗黄的银票,低头看了一眼,勾起唇角,转身拍进了朱英怀里:“这一局么,我赌的是你,跟你讲这些实情,就是我下的注。”

朱英怔了怔:“赌我?”

“怎么,只准阴君单独挑中你,就不准我也押在你身上?我看你顺眼,偏要赌你。”

宁乱离用蔻丹艳红的指尖敲了敲她胸口那张银票,嚣张地扬起下巴笑道:“等着瞧吧,姐姐我的赌运一向很好。”

朱英低头一看,银票上好长一串数字,打头的居然是千,掐指一算,分明是彩钱的五十倍。

她居然中了个满堂彩。

*

送走了宁乱离,时辰还早,朱英边往回走边琢磨着阴君的目的,以及酆都城中的古怪,正想得心无旁骛,差点错过了客栈大门,幸亏被街尾一阵骚动惊醒,这才看见众多小鬼乃至行人都驻足在一家奢华的酒楼外,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仿佛里面正上演着什么好戏。

朱英对此种街巷热闹向来不感兴趣,本打算直接回房,却不知为何灵感微微一动,仿佛楼内之事与她也有关联,犹豫片刻,决定遵从直觉,朝着人头攒动处走去。

靠近一瞧,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整个酒楼外被挤得水泄不通,别说进去了,就连靠近都十分困难,朱英见此等盛况不由望而却步,身后却闹哄哄地涌上来一众女鬼,你推我搡,叫她无法抽身。

一鬼兴奋地伸长了脖子:“挑中了吗?挑中了吗?”

另一鬼赶紧拍拍她的肩,往门口一指:“没呢,没见那还排着队吗?走,咱们也快去试试,左右中不中都有钱拿!”

最后一鬼似乎是个鬼伶,身着大红的戏服,头面都还没拆,一甩长长的白袖子:“不止有钱!我可听人家说了,要是长得合公子眼缘,没准还能分到丹药!都是值钱的好丹药呢!别磨蹭了,快走!”

朱英眉头一皱,拦住她们问:“请问里面是在做什么?”

三名女鬼彼此对视一眼,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听说有个贵公子喝醉了酒,在这儿大张旗鼓地选新欢,只要来了的都有赏,快走、快走!等东市的艳鬼们听见信儿,可就没机会了!”说罢又铆足了劲往里挤去。

朱英心中陡然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用蛮力推开众人上至最前,透过窗户往里望去,顿时眼前一黑。

酒楼二层彻底清空了,桌椅板凳都被推至墙角,只剩下一把宽敞的美人榻摆在正中央,前后左右挤满了清一色的妖魔鬼怪,正对着那榻心之人搔首弄姿,上下其手。一层则排了一队绕场三周的长龙,约摸大半条街的女鬼都在这儿了,上至耄耋老妇,下至五岁幼童,不一而足,都翘首企盼着轮到自己,跟宫里选妃似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酒楼伙计居然还在维持秩序,大声叫嚷着先来后到,有序排队。

至于那榻上的“贵公子”,衣衫不整,胸膛半露,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水波潋滟,被身畔一女鬼托着脸颊,目光迷蒙地朝楼下望了一眼,仿佛看见了什么很伤眼的东西,眉心微蹙,嫌弃地垂落眼皮,随手撒出一把冥币,毫不客气道:“太丑了,不要,下一个。”

如此目中无人,不是宋大公子又是谁?

朱英脑中“轰隆”一声,比被天打雷劈还响,回过神来时,莫问已经攥在手中,剑鞘内传出暴怒的雷鸣,而周遭无论是人是鬼都已经退出了三丈远,独剩她一个脸色铁青地立在窗外,险些咬碎了满口银牙。

这他娘的是在搞什么鬼名堂?!

“哎哎哎,这位姑娘,这儿现在不能随便进,得排队。”门外一名伙计伸手拦住她,振振有词道:“您扭头看看,外头还排着呐,您先进去了,后面的姑娘们怎么办?”

朱英把刚赢来的千额面值银票拍进他怀里,咬牙切齿道:“让她们滚。”

说罢直接挥手将他搡开,携剑飞身跃上了二楼,往莺燕成群的长榻前一落,长剑利落地一挑一劈,只听得一阵此起彼伏的“哎哟”,把所有在宋大公子身上乱摸的手通通打掉,一把拉起宋渡雪:“跟我回去。”

见她要强抢摇钱树,一帮刚才还娇滴滴的女鬼们顿时不乐意了,悍然爬上来阻拦,七嘴八舌地喝骂:“你是谁啊?凭什么要抢走公子?懂不懂规矩,不知道只有公子中意的才能上楼吗?去去去,自个儿到下边排队去!”

“我是谁?”朱英强压着怒火,一字一顿道:“你们问问他我是谁?”

宋渡雪却愣愣地望着她,眼中陌生不似假装,费解地想了半天,才疑惑地问:“你……是谁?”

“……”

朱英瞥见他脚边歪来倒去的乌青执壶,捡起来揭开盖子一看,壶中红液已经喝得见了底,一股奇异的幽香扑鼻而来。

皱紧眉头问:“这是什么?”

一名妆容浮夸的女鬼见她打扮寒酸,嫌弃地瘪了瘪嘴,打着扇子不屑道:“忘忧啊,酆都最出名的极乐饮,连这都没喝过,穷酸鬼。”

“啪!!”

在众鬼瞠目结舌的注视中,朱英闭目深吸了口气,缓缓松开五指,碎瓷片噼里啪啦地撒了满地,心中怒火已经烧得排山倒海,简直想重拾儿时旧习,拿剑追着宋渡雪抽一顿。

不洁身自好就算了,明知道这东西有毒,他怎么还喝?!

默诵了四遍清心诀,朱英终于勉强稳住心神,森然的视线依次扫过在场众鬼,寒声逼问:“他喝了多少。”

有刚才那一招徒手捏爆酒壶在先,见者无不肃然起敬,顿时消停了许多,有一鬼瞅了眼旁边杯盘狼藉的矮桌,小声迟疑道:“应该有个四……四五壶吧。”

朱英眉心微不可察地一抽,心脏像被谁使劲掐了一把,蓦然生出一种滞涩的绞痛。

……不是说没什么大不了吗,需要喝五壶忘忧才能忘的,也叫没什么大不了?

她忽然没了动静,可手里那把杀气腾腾的家伙还没收,榻边众鬼连带着酒楼的伙计们迫于其威慑,也只能跟着停滞不动,两厢诡异的僵持中,宋渡雪却忽然动了。

他眼眸微眯,从头到脚地将朱英打量了好几遍,总算勉为其难地松了口,纡尊降贵地给出了他今夜的第一句认可:“你长得,还算顺眼。”

朱英心里又气又疼,难受极了,没心思领受宋大公子的称赞,反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叫宋渡雪会错了意,想起来还没给她赏钱,屈起手指在多宝镯中翻找了半天,从金银珠宝翻到丹药法器,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太够,干脆把整个镯子褪下来,牵起朱英的手,将全部身家一股脑地塞了过去。

“拿去,都给你了,你、你……”

宋渡雪豪掷千金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卡了壳,后面怎么也想不起来,眼神似醉非醉,像蒙着一层薄雾,茫然若失地拧起了眉头。

他是想找个看起来顺眼的人……干什么来着?

只见宋大公子大着舌头“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终于等到朱英抬眸,望见她眼眸的一瞬,仿佛灵光乍现,心头霍然浮现一句话,顿时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你嫁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