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雨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她明白陆绪风需要的并非解决方案,仅仅是一个倾听的出口,让他释放积压的压力和情绪。
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闲聊着,从学业聊到生活琐事,直到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路灯依次亮起,两人才慢悠悠地踱步回疗养院。
疗养院的陪护床位一向紧张。晚上,沈时雨便让陆绪风回城里的别墅去休息。那里环境更舒适,也能让他安心复习备考。陆绪风不是黏人的性格,也知道沈时雨的安排是为他好,便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不久,沈时雨还在陪护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她摸过手机一看,是陆绪风打来的。
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陆绪风气急败坏、几乎要语无伦次的声音,背景音里还夹杂着地铁运行的轰隆声和嘈杂的人声:
“姐!气死我了!学校简直是有那个大病!说好的下周五才第一场考试,中间整整一周停课复习的!结果刚通知,突然提前了!提前了整整十天!十天啊!我现在正往学校赶,第一门课一小时后就要开考了!我好多东西都没看完!班级群里都炸锅了,好多人都在哀嚎,这谁顶得住啊!”
地铁信号断断续续,他的声音时清晰时模糊,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声。沈时雨听得十分费力,干脆打断他:“好了好了,信号太差了,根本听不清。你打字跟我说吧,别慌,慢慢说。”
说完,她便挂了电话,点开了微信。
几乎是立刻,陆绪风的控诉就一连串地蹦了出来。
【陆绪风:哼!姐你现在是不爱我了吗?!你居然挂我电话!我本来就够委屈了,你这一挂,我心更凉了!我跟你说,我需要安慰![哭哭.jpg]】
沈时雨看着那夸张的表情包,几乎能想象出陆绪风在那头故作夸张的委屈脸。她太了解他了,根本不吃这一套。
【小鱼儿:好的,那你继续委屈着吧。反正你委屈是你的事,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哈。[微笑]】
果然,陆绪风那点撒娇卖乖的小心思被姐姐毫不留情地戳破,满腔的“委屈”瞬间被噎了回去。他只好收起玩笑,开始认真地吐槽学校这离谱操作。
沈时雨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长篇大论,无奈地笑了笑,想了想,开始打字安慰他。
【小鱼儿:好了好了,别炸毛了。往好的方面想,考试提前了,不就意味着你能提前结束这学期,提前放假吗?这样你就能早点回来陪我和妈妈了不是?】
【陆绪风:唔……姐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哦……好吧,好像确实能早点解放了。但我就是不爽嘛!学校就能出尔反尔,我们学生就只能被动接受,连抗议都没用,想想就还是很烦啦!】
【小鱼儿:烦也解决不了问题呀,你就好好考。早点考完早点回来。我这边工作室最近没什么大事,应该能在疗养院这边多待一段时间,多点时间陪你们。】
沈时雨发送完这条消息,将手机放在一旁,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她转过头,望向窗外。疗养院的庭院打理得十分雅致,秋色浸染,别有一番静谧的意味。
她忽然有些恍惚,时间过得真快。她从鲤鱼工作室离职,到淮城与梁颂安同住,至今竟然已经过了大半年的光景。
这大半年的时光里,沈时雨一直如同走钢丝般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她能隐约感觉到梁颂安待她的不同,但每一次悸动刚刚萌芽,便被她自己强行按下。
她不敢回应,更不敢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她始终惴惴不安地担忧着,倘若有一天,梁颂安知晓了那些被时光尘埃掩埋的、她不愿也不敢提及的过往,那么此刻投入的感情越深,将来可能造成的伤害就会越大。
她宁愿维持着这份看似疏离的安全距离,将一切可能扼杀在萌芽状态。
陆绪风的期末考试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周才终于结束。他是个做事有始有终、甚至有些执拗的人,硬是在学校又多待了三四天,直到所有的期末成绩都公布出来,确认全部通过,这才彻底安心,收拾好行李返回疗养院。
在疗养院的日子里,白天的看护主力依旧是王妈。沈时雨和陆绪风虽然也寸步不离地守在沈棠女士身边,但他们毕竟不够专业,难免有疏忽或照顾不周的地方。有王妈在,他们才能稍稍安心。
沈棠女士绝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默得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她一天之中真正清醒的时间并不多,满打满算大概只有四五个小时。即便在这短暂的清醒时分,她也大多是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发呆,对周遭的一切缺乏反应。
沈时雨格外珍惜沈棠女士难得的清醒时刻,她会坐在沈棠女士身边,握着她微凉的手,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
有时聊聊天气,有时说说自己工作中遇到的趣事,有时只是回忆一些模糊的、温暖的童年片段。尽管她知道,沈棠女士可能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更不曾给予任何回应。
在这次停留疗养院期间,郑医生特意找沈时雨谈了几次话。郑医生之前就已经跟沈时雨说过,疗养院的专家团队为沈棠女士的病情召开过好几次研讨会,试图找到更有效的治疗方案,但收效微乎其微。
“沈小姐,”郑医生语气温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无奈,他将一杯温水推到沈时雨面前,“其实我们之前就已经对沈棠女士目前的情况进行过多次内部讨论,但很遗憾,效果并不理想。这次找您过来,也是想正式跟您沟通一下这个情况。”
“医生,您的意思是……?”沈时雨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无论面对过多少次,作为病人家属,在面对主治医生如此郑重其事的谈话时,总难免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恐惧,害怕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