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了声音，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我这也是没办法啊。”
“我们片区副食店的东西，那肯定得先紧着我们片区的人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郑主任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高建军的脸色：“我跟你说，这两天还有这么些，你就先凑合凑合。再过两天……怕是连这点汤水都捞不着了！”
这话一出，高建军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他甩开郑主任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满是失望。
“老郑啊老郑，亏我高建军以前还拿你当个朋友！”
“你这个人，办事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他冷笑一声：“现在看来，你这家伙，根本不能深交！”
郑主任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有些挂不住了：“高建军！你怎么说话呢！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高建军压根不信他这套说辞，往前逼近一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得了，你少跟我来这套！”
“你今天就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人看我弟妹那卤菜摊子赚钱了，眼红了，所以也打算有样学样？”
“郑主任”三个字，高建军说得又重又慢，充满了讽刺。
那个姓郑的男人，脸色瞬间一白，眼神躲躲闪闪地，下意识就往仓库外面瞟了两眼。
这心虚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见高建军还想再问，连忙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凑到高建军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老高……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可千万别出去瞎嚷嚷……”
他飞快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是咱……惹不起的人。”
躲在门外的李玉琴，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惹不起的人？
她重生一回，最不怕的，就是这些藏在阴沟里的魑魅魍魉！
她没有立刻冲进去，反而耐着性子，在外面又等了一会儿。
直到里面争论的声音彻底小了下去，估摸着是说到了尾声。
她才清了清嗓子，故意加大了音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高大哥，我来拉货了！”
话音刚落，仓库那扇沉重的铁门，“哗啦”一声，就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了。
高建军快步走了出来，一看到李玉琴，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的笑：“哎呀！弟妹！你可算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让李玉琴进去，还不忘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个郑主任一眼。
那眼神里的嫌恶，毫不掩饰。
郑主任被他这一眼瞪得，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眼神不敢跟李玉琴对上。
“那……那个，我单位还有点急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高建军和李玉琴回话，脚底抹油似的，转身就溜了。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狼狈。
高建军看着那道仓皇逃窜的背影，往地上重重“呸”了一口。
他转过头，脸上那股子嫌恶还没散去，对着李玉琴，却又立刻换上了一副愧疚又局促的表情。
“弟妹……”
李玉琴却像是没看到他这副模样，脸上挂着一贯温和的笑，声音清清朗朗：“高大哥，我来拉货了。”
她这一句话，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高建军心里的火气和尴尬，都瞬间消散了不少。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仓库角落里那孤零零的一小堆：“弟妹，实在是对不住，你看……今天的货，就这么点了。”
那语气里的愧疚，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李玉琴笑了笑，眼神清澈地看着他，坦然道：“高大哥，不碍事。”
“刚才你跟那位郑主任的争吵，我在外面，其实都听见了。”
她的坦诚，让高建军猛地一愣，随即，一股被人理解的熨帖感，从心底里升了起来。
他也不再遮遮掩掩，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货箱上，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这事儿，明摆着就是看你那卤菜摊子赚钱，眼红了！也想跟着掺和一脚！”
他越说越气，一拳捶在自己的大腿上：“我算是看透了，这帮孙子，见不得别人好！”
高建军一脸愁容地看着李玉琴：“弟妹，这么一来，你这生意……往后怕是没那么好做了。”
李玉琴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开始收拾那些边角料，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沉稳：“高大哥，做生意不都这样吗？”
“有人抢，才说明我这东西做得好，是好事。”
“再说了，有竞争才有动力嘛。”
高建军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她心态这么好。
李玉琴把最后一袋鸡爪扎好口，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说到底，这卤味也不是什么高精尖的技术，真要有心学，谁都能做出来。”
她这话，实实在在，没有半点虚的。
高建军却愁得直摇头，他站起身，指着那点可怜的货，说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话是这么说，可理不是这个理啊！”
“弟妹，你想想，他那边开始弄了，就算做得不如你好吃，可这原材料，他就得分走一半！”
“你这边原材料少了，出货就少了，赚的钱也少了！”
“就算他最后干不下去，黄了，可你这生意，不也实实在在地被影响了吗？”
高建军这番话，一针见血。
这的确是最严峻的一个问题。
李玉琴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淡了几分。
说实话，就现在这点鸡鸭边角料，其实就已经有些不够用了。
她是三天来拉一次货，每次拉走的时候，看着堆得满满当当的一自行车，感觉挺多。
可真要均摊到三天里去卖，那分量，还真说不上有多足。
不然卤菜摊子也不会每天都卖得一干二净，还有熟客抱怨来晚了就买不着。
现在再被人从源头上卡住脖子，分走一部分……
那她的摊子，差不多也就可以一天打鱼三天晒网了。
李玉琴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要去哪里弄更多的原材料？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比如，去周边的县城，找那些副食店。
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自己给否了。
这个年头，运输业可没那么发达，更别提什么冷库车了，为了这么点鸡鸭内脏，专门雇一趟大卡车，三天跑一次？
那成本，高得能把人吓死，根本不划算。
可要是用自行车去拉……几十上百里地，一来一回，一天的时间就全耗在路上了，人也得累散架。
那让他们把货积压个十天半个月，自己再去拉一趟？
这年头可没什么大型冷库，别说十天半个月，就是放上三五天，东西都得放臭了。
一个个问题，就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了李玉琴的心头。
高建军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心里比她还急。
他冲着仓库里头喊了一嗓子：“小王！过来搭把手！”
很快，一个年轻的伙计跑了出来，手脚麻利地帮着李玉琴，把那几袋子货往自行车的后座上捆。
绳子一圈圈地缠着，高建军的心也一圈圈地揪着。
他忍不住又开口，声音里满是挥之不去的担忧：“弟妹，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想想，你味道做得再好，人家从源头上给你断了粮，你拿什么卖？”
李玉琴捆绳子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
高建军见她听进去了，又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现在还只是一个副食店的货源，要是这背后的人，真是连郑主任都得罪不起的大佛，他尝到了甜头，能就此罢手？”
“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把其他几个片区副食店的原材料，全都给包揽了呢？”
“到时候你拿什么去卖啊！”
高建军这番话，像是一块巨石，重重砸进了李玉琴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浪。
他的担忧，绝不是危言耸听。
这年头的生意，很多时候拼的根本不是技术，而是门路和关系。
高建军叹了口气，语气越发沉重：“我这边，跟他们掰掰手腕子还行，我豁得出去！”
“可其他几个片区的负责人，可就未必有这个胆子了。”
“都是拖家带口的，谁愿意为了这点鸡零狗碎，去得罪自己惹不起的人？”
这些，都是最现实不过的问题。
残酷，又真实。
伙计已经把货都捆得结结实实了。
“高主任，好了。”
高建军点点头，挥手让伙计回去了。
他看着一脸沉思的李玉琴，忽然一拍大腿！
“有了！”
“弟妹，这事儿，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主动出击！”
他眼神里闪着光，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咱们得去找张卫东想想办法！”
张卫东？
李玉琴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高建军急忙解释道：“就是县里养殖场的负责人，张卫东！”
“养殖场”三个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李玉琴脑中的迷雾！
她一下子全明白了！
是啊！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她之前去的第一个地方，不就是养殖场吗？
县里的养殖场，那才是真正的大源头！
那里面养的鸡和鸭，供应的可不只是他们这一个县，还有周边好几个县城呢！
而且，养殖场那边的出货方式，一直都比较简单粗暴。
为了保证鸡鸭的新鲜度，大部分都是以活禽的形式直接卖出去的。
再一个，也是因为养殖场里的宰杀车间规模不大，工人也不多。
那点人手，光是负责他们本县几家国营副食店的定额供应，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宰杀完就得第一时间送出去，保证新鲜。
要是场里所有的鸡鸭，全都宰杀处理干净了再出库，那得给养殖场增加多大的工作负担？
根本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