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一千块!
在这个年头,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陆永新拿着筷子的手青筋暴起,赵桂香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陆建军也震惊地看着妻子,显然事先对此事并不完全知情。
可偏偏王秀梅还再自顾自地说道:
“爸,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买个铁饭碗,以后建军在厂里有个照应,我也有了正经工作,咱家这日子不就过好了吗?”
“你们在乡下,攒点钱不就是为了儿孙好吗?所以这笔钱,你们可得帮帮我们!”
“一千块?”
陆婷婷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起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大嫂,你当咱家是开银行的吗?爸妈辛苦一年才挣几个工分?你张口就要一千?家里哪来那么多钱!你……”
“婷婷!”
陆永新猛地低喝一声,打断了女儿的话。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看着王秀梅那张写满算计的脸,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钱没有!你娘要去城里享福让她儿子接去,我陆永新没那个本事!”
说完,他饭也不吃了,直接起身,铁青着脸摔门进了里屋。
赵桂香只是捂着脸不出声,完全没有搭话的意思。
王秀梅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没想到向来好拿捏的公婆这次竟拒绝得如此干脆。
陆永新当了这么多年的大队长,怎么可能一点油水都没捞到?
别人家拿不出一千块,陆家肯定有,就是不想给她!
还是说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家里的钱都被那个苏月棠哄骗了去?
什么自己拿鸡,她才不相信婆婆说的那些鬼话,一个穷知青能有什么钱?
肯定是这样,那个苏月棠仗着外貌嘴甜把公婆一家人都糊弄住了,否则公公怎么会三番五次地当众给她难堪?
就连小姑子都帮着那个小贱人说话!
她狠狠剜了陆婷婷一眼,又瞪向闷头不语的陆建军,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一顿好好的团圆饭,彻底不欢而散。
夜深人静,王秀梅听着身边陆建军的呼吸声,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她猛地翻过身,用力推了丈夫一把,声音很低,却带着怨恨:
“陆建军!你哑巴了?你爸妈偏心眼都偏到胳肢窝去了,你就这么看着?我可是你媳妇,小石头是你亲儿子!”
陆建军身体僵了一下,没吭声,依旧背对着她。
王秀梅的怒火更盛,她凑过去,几乎是贴着陆建军的耳朵,声音又尖又冷:
“怎么?现在装聋作哑了?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欺负我的!”
“你,你又提这个干什么?”
陆建军猛地转过身,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与不堪。
“干什么?”
王秀梅凑近他,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冷的光:
“我就是要让你记住,你欠我的!你爹妈欠我的!要不是当年你……我能嫁给你这个窝囊废?能受今天的窝囊气?现在让他们出点钱给我买个工作,把我娘接进城享福怎么了?这是他们应该补偿我的!”
她的手指狠狠戳着陆建军的胸口:
“我告诉你陆建军,这事儿没完!你要是不帮我把钱要出来,我就把当年的事捅出去,让大家都看看你陆建军是个什么东西!看你和你爹娘以后在前进大队怎么抬头做人!”
这冰冷的威胁回荡在陆建军耳边,让他几乎窒息。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我……再跟爸妈说说。”
王秀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才冷哼一声,重新躺下,眼底闪烁着算计的寒光。
只要拿捏住陆建军,她就不信掏不干净两个老东西的口袋!
至于那个碍眼的苏月棠,总有办法收拾她!
此时的京城叶家书房,气氛也格外凝重。
叶其山将一份文件推到叶彦琛的面前,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声音低沉如钟:
“秦师长刚递过来的消息,你的结婚报告,在政审环节被人‘特别关注’了。”
叶彦琛瞳孔微缩,接过文件快速扫过。
上面是一些看似程序性的质询,重点围绕苏鸿兴的“历史问题”和苏承华身在牛棚的“背景复杂性”,要求“深入核查”“审慎处理”。
措辞冠冕堂皇,意图昭然若揭。
拖延,甚至否决。
“庄家?”
叶彦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眼底寒芒一闪。
“八九不离十。”
叶其山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锐利的眼神。
“‘特别关注’的源头,绕不开庄国栋那条线。他们卡的就是程序时间,想把事情拖慢,拖黄。”
沈菁华气得脸色发白:“岂有此理!这分明是公报私仇!庄诗语那丫头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她爸就这么由着她胡闹?这是把我们叶家当什么了?”
叶彦琛放下文件,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冰寒。
“意料之中。”
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庄诗语查档在先,挑拨您在后,现在卡政审,是他们唯一能打的牌了。”
叶彦琛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剑:“既然他们先坏了规矩,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庄诗语能查棠棠的档案,难道她的档案就是铁板一块?庄国栋这些年,手脚就那么干净?”
叶其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儿子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而是瞬间抓住了反击的关键点。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想怎么做?”叶其山看着儿子,目光深沉。
“首先,要正面回应所谓的背景问题。”
“妈,麻烦您帮忙联络一下几位与苏鸿兴老先生共事过的老同志,请他们出具一些证言,最好是能落在书面上。历史问题要正视,但功过是非,不能任由某些人断章取义、刻意抹黑。”
沈菁华立刻点头:“好,我明天就去办,我知道有几位老领导当年和苏老先生打过交道。”
“其次,”叶彦琛的目光转向父亲,带着军人特有的锐利锋芒,“庄诗语利用特殊渠道调阅档案,这本身就违规。”
他的语速平稳,思路清晰:“我会向纪律部门提交一份情况说明,要求彻查此次非正常调档的程序合法性,她凭什么?依据哪条规定?又是谁给她的权限?”
“这件事不查清楚,以后谁都恶意随意调阅军人配偶候选人的档案,那部队的纪律性,保密性何在?”
“最后,”他的目光更冷了几分,“就是庄国栋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