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姜从戎还不那么忙碌的时候,每年除夕,是会回公主府来住一个月的,
他很喜欢和姜阳讲行军中的趣事,姜阳也很爱听。
那些听起来带着脓肿烟尘味和血腥气的故事,与姜阳所经历的生活格格不入,像绮丽恍惚的梦境,令人心生向往。
只是……
只是后来,压在父亲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
甚至即便回来,他也不怎么与姜阳说这些闲话,而是与母亲待在书房议事,一待就是一整天。
……
往事已成追忆,姜阳来不及多想。她给车夫消毒,上药,而后将伤口紧紧包扎好,问他:“有好些吗?”
车夫的脸色好了不少,但仍是满脸痛楚。他忍着痛向姜阳道:“这里危险,请娘子躲远一些。”
姜阳没犟,顺从地起身,将另一颗药丸塞给了他:“你家主子说可以止痛,吃了试试。”
这种时候还谈什么主仆有别,就有些太蠢了。车夫接过,毫不犹豫地吞下,而后驻着剑站起了身来。
那边的狼也负了伤,伤口一直在流血。许是觉得再拖下去自己会体力不支,趁着车夫起身,易青回头看他的瞬间,它骤然暴起,向易青扑去。
见自家主子遇险,车夫也顾不得有伤在身,疾步上前,将手中长剑朝着那狼捅去。
按照这个趋势,狼兴许会再受一次重创,但车夫的手,也绝对不保了。
易青察觉不对,急急侧身将他扑开。二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总算躲开了这次攻击。
那狼一个急刹,锋利的爪子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刮痕,声响刺耳。趁着地上二人还未起身,它调转方向,朝姜阳扑来。
方才在其发动攻击前,姜阳就多次留意到了它偷偷看向自己的视线。因此,她早早就预料到了这只狼的动向。
见其扑向自己,姜阳立马将手中早已备好的药粉扬了出去,而后侧身,往火堆旁撤去。
那药粉里不只有大量迷药,还有气味极其辛辣的香料,一起撒出去时,姜阳自己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车夫说得对,狼再凶残,也不过血肉之躯,这般双重夹击下,它被迷了视线,又呛到,倒地疯狂挣扎了起来。
易青见状,迅速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沾满血污的长剑从它喉头贯入,拔出后再次贯入,直至其再也没了动静。
“……”
除了姜阳,其余二人身上全是血迹,山洞里也全是浓稠的臭味。
几人喘着粗气缓了缓,才各自起身,默默集合在一处。
车夫向姜阳和易青跪下,最先开口道:“多谢殿下,多谢姜娘子。”
“起来起来,”看他腿上有伤还要跪,姜阳都替他疼。她一边拉他起身,一边看向山洞洞门,“还没到松懈的时候……晚些再说。”
“是。”
易青问姜阳:“药粉还有么?”
姜阳点头:“有,我只用了一把。”
“那就还够,把剩下的都倒在一起,万一它们冲进来,能药倒一个算一个。”
“好。”
三人说干就干,不多时的功夫,就将剩余的药粉混着辣椒粉,做成了既能麻醉,又能使对方失去攻击力的粉末。
说起来,这些药和香料粉还是刘风袖塞给他们的,还好当时推让不掉收下了,不然……
姜阳心里还是挺后怕的。
混合好后,几人又将药粉分开,每个人各揣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才刚准备好,就听得洞门口轰隆一声巨响。
回头一看,垒起来的石门被推倒了。
烟尘一点点散去,借着稀薄的月色,外面的景象也终于映入了几人眼帘。
只见十余匹健硕的灰狼,正低吼着徘徊在门外。它们各个龇牙咧嘴,猩红的双目在暗夜中闪着贪婪的光,
隔着数丈的距离,那股动物皮毛混着血液的腥臭味也依旧清晰可闻。
好在隔着火堆,它们只能在附近徘徊,却不敢上前来。
姜阳将那药粉藏好,默默退到了最后面的火堆旁。
如此,她既不会给易青添乱,又能观察战局,以决定在何时出手或者补刀。
双方对峙了将近半刻钟后,对面的狼群开始焦躁起来。它们来回踱步的频率更加密集,喘息声也急促了不少。
甚至有狼按耐不住,试图越过火堆。可助跑几步,又在火堆前刹住脚步,退了回去。
看了眼外面依旧漆黑一片的天色,姜阳心里多少还是慌乱的。她默默往周围看了看,决定趁这些时候,多收拾一些能点燃的东西出来。
只要有火在,即便不能击退这些狼,也能吓吓它们。
……勉强撑到天亮,他们就得救了。
姜阳也不磨叽,做好决定,就开始忙活——行李,被风吹进山洞的柴火,还有……
狼。
她小声问前面那两人:“能把这狼拖过去点了么?”
车夫道:“能,但味道会很刺鼻。”
姜阳果断道:“那就烧。”
见她不介意,其余二人也不啰嗦,上手拖着那只最大的狼,丢到了火堆旁。
火苗攀上那狼身上的毛皮,没一会的功夫,就燃烧起来。
火确实大了不少,可外面的风一直将燃起的烟尘往山洞里吹,味道实在是令人难以承受。
几人避开烟尘最重的地方,躲到了角落里。
易青撕下衣摆,将水壶里的水倒出来浸湿,塞给姜阳:“捂上口鼻,忍忍。”
姜阳应下,默默依言而行。
如此等了不知多久,外面的狼群似是发现没有可乘之机,抑或受不了这股烧尸体的味道,开始逐渐散去。
几人唯恐有诈,也不敢出去,一直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冲出山洞,在洞门口大口喘息。
刚才在里面时太紧张,什么也感受不到。这回出来,姜阳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冷汗混着烟尘,化成黑乎乎的泥,糊在身上,又痒又脏。
可她看向另外两人,又没忍住笑出了声。
易青拄着剑半跪在地上,转头看她:“怎么了?”
“你俩好黑……”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手,易青也轻笑一声:“无事,等到天亮,寻个池子洗洗就是。”
“……好。”
抬眼望去,山林静谧,风已经停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狼群的长啸声。
姜阳抹了把漆黑的脸,只觉得心胸内有一股激荡之气,似要破体而出。
又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