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太累,还是受了惊吓,回去的路上,姜阳在马车里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很久,也没有做梦。醒来时,她已经身在一间陌生的宫室中了。
头有些疼,脑子里一片混乱。姜阳仰面躺着出了会儿神,才费力撑着床榻起身。
有宫人听见动静,推门进来,隔着帷幔跪下:“在下守月,奉太后娘娘之命服侍郡主。请郡主吩咐。”
“……”
看了眼她身上的装扮,姜阳思忖片刻,问道:“太后娘娘呢?”
“正在朝阳殿与各位大人议事。娘娘说,若郡主收拾妥当,就过去见她。”
“……好。”
以往在公主府和上清苑,沐浴,更衣,梳妆,都是由不同的女官或侍女来做的。
如今守月一个人,就能将所有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姜阳琢磨心事之际,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到了朝阳殿,太后还在,但来议事的官员们已经走了。
见姜阳来,太后怔了怔,才示意她:“不必行礼了……坐吧。”
姜阳依她所言坐下,问道:“娘娘……我母亲呢?”
“……”
太后看她一眼,语气踟蹰:“她……走了。”
姜阳一愣:“……走了?”
“嗯……她走了。”
“去哪里?”
“她没有告诉我……她只说,她累,她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
说实话,这个消息对姜阳而言,并不算意外。从之前陈元微对她的态度里,她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只是……太突然了。
她怔忡了好一会,才问道:“……那我呢?”
太后叹了口气:“她说,让你好好照顾自己。等她缓和过来,会回来看你的。”
“……”
又呆呆坐了一会儿,姜阳才再次开口:“易青呢?”
“他想回燕王府看看,晚些就回来。”
心里稍稍轻快了几分,姜阳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
大概是觉得眼下的情形对姜阳太残忍,太后安静了许久,才向她道:“昨夜,师慎将关押在狱中的皇室宗亲,全都毒杀了。”
刚放下来的心又猛地一抽,姜阳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太后没有重复方才的话,而是换了个说法:“……孩子,如今京中,有皇室血脉的,只有你一人。”
“……”
脑子里空白了一瞬,旋即又被乱七八糟的念头塞得满满当当,没有半点缝隙。姜阳反应了好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想明白:“……这是何意?”
“你和齐王,是南嘉皇室仅剩的血脉,”太后抚了抚她冰凉的手,语气沉重,“我已经派薛明珠去寻齐王了,若他也因什么不得已的缘由不能回京……你就要担起这个责来。”
“……可,师慎……他为何要……”
太后摇了摇头,发间的金凤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摆了摆:“他这个人惯来我行我素。我虽与他有血缘,却并不了解他……此举为何,我也说不清楚。”
“那……齐王还好吗?”
“很难说……若师慎真要斩草除根,怕是凶多吉少。”
“……”
这次,姜阳愣愣地呆滞了好半晌,都没缓过来:“……他还那么小。”
“人各有命,阿阳……我知道你难受,这段时间,你可以先好好休息。等齐王那边的消息回来,再……”
“娘娘。”
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太后迟疑一瞬,才道:“你说。”
姜阳垂眸:“我不需要休息……我想先学一学如何打理朝政,可以吗?”
“当然可以,”太后脸上的迟疑顷刻间褪去,神色欣慰起来,“……我还担心你不想接这个担子。如今你说你愿意学,我高兴都来不及……周有文已经回京了,明日起,就让他带你修习。”
“……好。”
“……”
看姜阳这般乖顺的模样,太后心里又浮起了几分怜惜。她收敛了方才的喜色,再度叹息:“……这么小的年纪,却要承担这么沉重的责任,难为你了。”
姜阳摇摇头:“不为难……表兄不也是这样吗?”
“是……你们都是很厉害的孩子。只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他,他自己也没能救得了自己……”
太后说着,眉目间的郁郁之色逐渐堆积:“只能说,他没生在好时候,没生在好地方……他幼时的刻苦劲,不比你母亲少。可惜……”
顿了顿,她又转向姜阳:“你比他幸运……如今朝廷大举革新,官员几乎都是新人。只要你不犯大错,总不会难于收拢人心。”
“……嗯。”
“好了,”看姜阳也一副很疲惫的模样,太后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等的人该回来了……去吧。”
“是。”
“阿阳。”
才起身,就听太后又唤自己。姜阳想了想,又坐了下来:“嗯。”
太后看着她,神色略有些不自在,语气也很迟缓:“我知道,你与易青感情甚笃。可……”
“……”
姜阳已经隐隐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径自道:“娘娘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见她这般笃定,对面的华贵妇人收起了后面的话,点头:“……好。”
……
出了朝阳殿,才见易青已经在长阶下等着自己了。
时值午后,阳光明媚,他独自一人倚在汉白玉的围栏旁,双手拢于袖中,垂首静静出神。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来,额间滴下的红宝石随他的动作轻摆,身上雪白的狐裘大氅泛着银光,衬得他愈发仙姿玉色,飘然出尘。
姜阳在他面前站定,看他从袖中取出手炉,递给自己,语气温和:“……一起走走吗?”
“……嗯。”
揣着暖烘烘的手炉,心里的沉重似乎消解了几分。姜阳四下里看看,淡淡道:“小时候来这里,总觉得什么都好高好大,一眼望不到头,一不小心就会迷路……所以那时候,我很讨厌进宫。”
对方安静地听,见她打住了话头,问道:“现在呢?”
“现在?”
默默沉思了一会儿,姜阳望向远处的红墙金瓦,依旧淡淡道:“说不上来。还是不喜欢,但想到今后这里能任自己摆布,就觉得有些……”
她顿了顿,找了个相对还算合适的词:“新奇。”
因为是新奇的事,所以即便自己不那么喜欢,甚至有些讨厌,也能靠着好奇和兴趣坚持下去。
易青转头看她一眼,问她:“……只有新奇吗?”
“嗯……差不多吧,怎么了?”
“……若只靠着新奇支撑自己去做什么事的话,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那倒也未必,”姜阳也转头看他,“若我面对的是不可推脱的事情……那兴许,我能在坚持下来的路上,找到选择这条路的意义。”
“……”
易青沉默片刻,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