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阳也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自己才再次得到李竹笙的消息。
第二日见到她时,二人都怔了一会儿。
李竹笙先回过神来,扑通一声下跪:“郡主……”
姜阳赶紧拉住了她:“不用不用,你快起来。”
对方却反握住她的手腕低下头去,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哽咽:“郡主……小花死了。”
“……谁?”
心里一颤,姜阳的手也跟着抖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将那个名字重复了一遍:“你说……小花?”
“是……我没能护住他……我……是我的错。”
“……”
姜阳还有些懵:“怎么会……”
李竹笙已经哭出了声:“真的,郡主……我亲眼……亲眼……”
“……”
认识李竹笙这么多年,这还是姜阳第一次见她如此悲伤失态的模样。她跪在地上,双手握着姜阳的手腕垂首流泪,整个人都在随着抽泣颤抖:“那日去大理寺狱中营救殿下时,我们遇到了埋伏……小花为殿下挡了一箭,又带着伤回去厮杀……我将殿下送上马车后,又回去帮他。可人实在太多了,怎么都杀不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力竭后倒在地上,最后……是我……是我没用……”
说到后面,姜阳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只能零零散散在她的哭泣声中捡到一些模糊的字眼。
心沉沉地向下坠,姜阳自己也鼻头发酸,沉默好久,才问道:“那你呢?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事……郡主……”
李竹笙高束的长发从颈侧滑落,露出弯折到极致,骨骼分明的后颈。她没有回答姜阳的问题,只边哭边道:“我要是再厉害一些,他就不会死……他本可以不必再回去的。”
“……”
听她哭,姜阳也眼眶发热。她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也本可以不回去的,阿笙。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怪我的计划不够周密。”
“不……是我没用。”
“……”
感受着从腕上那双手中传来的,内疚且痛苦的颤抖,姜阳长长地叹了口气,忍下心底的痛意,安抚她道:“……逝者已逝,不要哭了……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他真的不会怪你的。”
“可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郡主……我为何没能……”
李竹笙哭得不能自已,甚至没有把话说完,就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唉。”
姜阳无奈,只能打住话头,任她抓着自己的手哭。等她哭到没力气,才再次小心开口:“……那日小花离开时,曾嘱咐了我一件事。你若真的难受,就随我一起去圆了他的心愿吧。”
对方显然听进去了,顶着一张泪水纵横的脸抬起了头来,抽噎着问道:“……什么事?”
姜阳没有直接回答,手上用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先随我走吧。”
……
去城西的路上,姜阳与稍微缓过神来的李竹笙讲了那夜的事情。
她看起来也很茫然:“城西销金巷……姓杨?”
“嗯。”
“没听说过……我只知道他住在城西,具体何处,他从没有向我提起过。”
姜阳怔忡片刻,才应道:“这样……好吧。”
城西的销金巷,是一条以铸造铁器为主要营生的巷子。
这条巷子里住的,十有八九都是铁匠。
夏日里,这里热的像火笼一般,生铁的味道混着汗臭味,再被滚烫的热气蒸腾着,令人难以靠近。
但冬日里就会好很多……甚至有人为了节省柴火,会专门到这条路上来取暖。
为了不引人注意,姜阳和李竹笙都是便装出门。她们将马车停在了巷子外,等侍卫找到姓杨的人家,才下车进入巷中。
不算很宽的一条小巷,两边的墙角却蹲满了来取暖的百姓。姜阳一路看过去,本就沉闷的心情愈发难受了。
侍卫将她二人带到了一扇破旧的木门前,敲了敲门。
里面似乎有人跑了过去,但门没开。
犹豫一瞬后,那侍卫再次敲门,扬声问道:“有人吗?”
这次,里面没有了任何声音。
倒是旁边一位靠墙倚着的大婶出声道:“你们与这家人,是亲戚不?”
姜阳想了想,应道:“是。”
“哎?真的假的?”那婶子似是突然来了兴趣,坐起身来,“……那他们家那十几个孩子,都是哪来的?我瞧那小两口年纪不大……哪来那么多孩子?”
“……”
呆滞片刻,姜阳才反问道:“孩子?什么孩子?”
“……你也不知道?”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我不知道。”
大婶一摆手:“哎呦造孽哪……你不知道,这一家,养了起码十几个孩子,大大小小的都有。可我瞧住在这里的那男子,都没我儿子年纪大……”
“……”
姜阳还想追问,就听得一旁传来了吱呀一声轻响。
回头看去,木门开了。
见门开了,那婶子也不说话了,挪挪屁股,转头看向了别处。
门后探出一张干净清秀的脸来,瞧着和姜阳年纪差不多大,眉眼与落灯花有七八分像,却要比落灯花柔和许多。
那姑娘与姜阳对视一眼,似是认出了她一般,让开了身子,轻声道:“请进来吧。”
“……”
看了眼装作无事发生的大婶,又看了眼李竹笙,姜阳先一步抬腿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许是因为院子太小,东西太多,瞧着有些许杂乱。姜阳四下看了一圈,问开门的姑娘:“你姓杨,是吗?”
那姑娘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有些胆怯:“是,我叫杨江吟。”
“你和落灯花……”
“……他,是我兄长。”
“……”
方才就有这种猜测,如今不过是得到了验证,姜阳心里却还是颤了一下。
她顿了顿,斟酌着开口:“你兄长他……”
对面的姑娘似乎猜到了她想说的话,小声道:“他已经死了……我知道。”
姜阳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应道:“……节哀。”
“无妨……兄长很早前就说了,身为影卫,死在杀戮中,是他的宿命。”
“……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我知道,”那姑娘声音小,语气却很坚定,“青云郡主。”
默默叹了口气,姜阳也放低声音道:“抱歉,我今日才知道……我该早些来看你的。”
“没关系的……兄长说,若我遇到困难,就去找郡主帮忙……是我自己没有去。”
“为何?”
“因为……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不想劳烦郡主。”
“……”
姜阳看了眼她身上满是补丁的冬衣,又看了眼破旧的院子,犹豫了一番,才小心问道:“你愿意随我入宫去吗?”
“我……我吗?”
似是被姜阳的话惊到,杨江吟的声音里难得出现了一抹诧异。
姜阳点头:“嗯。”
“可我……可他们……”
说他们二字时,她的目光转向了主屋的窗户。
姜阳下意识地随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那扇长宽不过两尺的窗户边,有十余双神色各异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