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下了雪,姜阳一进屋子,刚好撞上要出门的易青。
他愣了一下,定住脚步:“你去哪了?”
姜阳蔫蔫地回答:“看一位故人……你要去哪?”
“找你。”
“……”
沉默一瞬,姜阳抱上他的腰,叹气:“落灯花死了,你知道吗?”
易青顿了顿,也抱紧她,低声回应:“知道。”
“……你不要死。”
“嗯。”
“真的吗?”姜阳眼眶酸酸的,将脸埋在他怀里闷声道,“你保证……哪怕有一日与我反目成仇,兵戈相见,也绝对不能死。”
对方顺从地点头:“我保证,我不死……先进屋去好吗?太冷了。”
“……”
姜阳吸吸鼻子,松开他的腰随他进屋,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像是怕他突然不见了似的。
易青帮她脱去沾了雪,略有些湿意的外衣,而后脱掉自己的,在窗边的躺椅上坐下,向她伸手:“来。”
姜阳顺着他的动作坐进他怀里,将自己缩起来,任他环住自己的肩,宽大的衣袖把自己包裹住,才稍微找到一丝安全感。
二人一并沉默了一会,她弱弱开口:“你知道,我为何会这么难受吗?”
易青淡淡道:“他毕竟跟了你那么多年……难受是应该的。”
“是,但不完全是,”姜阳随他一起躺下,捻起他滑落在前襟的长发,绕在自己指尖,“我难过,是因为我一直以为,像阿笙和小花这样,能无数次救他人于危难的人,自己是不会轻易死的……即便死,也会死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可不是的,他的死,和任何一个普通人的死都没有区别……甚至,他已经死了这么久,除了阿笙和他留下的家人,竟无人在意,无人知晓。”
她松开那缕黑发,轻轻一叹:“……人的命,真的好脆弱,脆弱的让人害怕。”
“……”
易青不知在想什么,隔了好半晌才道:“肉体凡胎,本就不堪一击……即便不被刀剑杀死,也会被时间杀死。”
“我宁可他被时间杀死,起码不会痛……别看他整日上蹿下跳的,他矫情的很。”
“可他换个死法,你就能坦然接受他的死吗?”
姜阳被他问得一怔,想了想,摇头:“不能……”
对方摸了摸她的头发:“若你不止在意他如何死,还在意他的死亡本身。那无论他因何种缘由死去,你都是会难过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姜阳截住他的话,“你想说,让我学会接受亲近之人的死,坦然接受他们的离开……我已经在学了,我已经尽力坦然了。”
“若真坦然,你就不会要求我不要死。”
“你和别人不一样。”
“一样的,我也会死。”
“你不会,”姜阳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我不听,你已经答应过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捂在耳朵上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拢进了对方掌心。
易青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来,认真问她:“师慎死的时候,你难过吗?”
四目相对,姜阳问他:“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难过。”
“为何?”
“因为我死了的话,他也会难过。”
“……”
易青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微微偏头,眉头皱了皱。
姜阳斟酌了一下,解释道:“因为那一夜,他做了一个让我满意的选择,那个选择让我觉得,他对我是有真心的。所以我很感动,也有一丝丝愧疚。”
“……只是如此?”
“不然呢?”
“你喜欢他吗?”
“……你居然会问这种问题,”姜阳叹气,握住托在自己下颌处的手,重新埋回他怀里,闷闷道,“我怎么会喜欢他?我恨他都来不及。”
“那你恨我吗?”
“你恨我吗?”
“我为何要恨你?”
“是啊,”姜阳反问他,“那我又为何要恨你?”
“……”
易青不说话了,但握着姜阳的那只手,还在轻轻摩挲她的手指。
如此安静了一会儿,姜阳还是没忍住,撑起身子看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你。”
“我不是在这里吗?为何还要想我?”
“想我做些什么,能让你开心一点。”
“……”
姜阳看着他的眼睛,伸出自由的那只手,去摸他的脸。
易青随她摸,神色淡淡,看不出他的心思。
姜阳也不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道:“……你知道吗?你绑架我的那一日,我本来真的打算杀了你的。”
“……”
易青睫毛一颤,没有出声。
“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太过危险,不好控制,我没有把握……”姜阳收回手,躺了回去,“可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好看,我又没舍得下手。”
“……是这样吗?”
“嗯,所以你不用做什么……好好活着,让我能天天见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对方似是叹了口气,微凉的气息擦过姜阳的头发,痒痒的。
“……好,我知道了。”
……
后来不知怎么,姜阳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暮色昏黄了。
二人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易青倚在躺椅上,姜阳伏在他怀里。
只是对方没睡着,淡淡地望着窗外出神。
等姜阳坐起身来,他才出声:“方才有人通报,杨江吟已经安置好了。”
姜阳揉了揉眼睛,点头:“……好。”
“起来吧,少府监已经在外面候了半个时辰,让他给礼服量了尺寸,我们出宫去。”
“……出宫做什么?”
“回上清苑。”
一听上清苑,姜阳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好。”
二人起身,整理了一番仪容,才请腿都站麻了的少府监进来。
按太后所言,今日中书令拟好册立诏书,再由侍中查验无误,姜阳就要筹备登基大典了。
到时候,少府需要为她赶制出新的衮冕。
作为南嘉开朝以来第一位女帝,姜阳的礼服形制,自然要与旁人不同,因此,还需早早做准备。
等少府监带来的女官们量完尺寸,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姜阳和易青换了衣服出门时,正赶上宫人们前来点灯。
宫里点灯规矩繁多,又是擦拭灯罩,又是念什么词的,瞧着像做法事一样。
姜阳站在廊下多看了几眼,撇了撇嘴:“啰嗦。”
易青倒是见怪不怪:“光这般神圣之物,自然要谨慎对待……宫中万物,皆可映射国运,习惯就好了。”
“……”
姜阳看了他几眼,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多问,只挽过他的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