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日,一早便飘起了小雪。
朝中特许半日休沐,宋子豫下午便从军营中赶回,带着宋麟去翠竹堂给周氏请安。
宋钰则回了行止院。
他将一个银元宝放在了桌上。
“今日射箭比试得的彩头,不值什么钱,今日冬至,送给母亲讨个吉利。”
姜绾笑着收了。
“慕风跟我说了,你在军中与兵士同吃同住,武场比试上,样样都胜过宋麟,将领们都很看好你。”
从前提起宋将军之子,军中人只知道宋麟。
如今亲眼见了,他是个目中无人,好吃懒做的纨绔。
相比之下,宋钰如此优秀,却不争不抢,搏得了极大的好感。
这正是姜绾想看到的场面。
“你在军中扎稳脚跟,日后宋子豫若有偏心之举,不需你开口,旁人自会替你说话。”
宋钰应了,眉眼十分乖顺,温润。
“夫人。”
彩蝶在门外禀道。
“茹姨娘在门口,特来等你一道出府。”
姜绾点头,刚要开口,就听宋钰道。
“母亲要更衣,不好冷落了客人,儿子先去招呼她吧。”
姜绾笑道:“也好。”
宋庭月送来的料子已经制成了袄裙,天水碧的颜色,格外清雅。
姜绾对镜自顾,见妆匣中一支玉簪很相配,顺手插在了发间。
出门后,见阿茹和宋钰站在院门口,彩蝶侯在一侧,表情有些奇怪。
姜绾走了过去,一凑近,就闻到了阿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
几人朝着府门走去。
宋钰突然道:“茹姨娘的胭脂价值不菲吧,这香气十分特别。”
阿茹脸色一僵,随即笑了:“我不懂这些,只是觉着好闻,就用了多些。”
“是加了龙脑香。”
姜绾笑容很浅,看了阿茹一眼。
“胭脂中加此香料,养颜有奇效,怪不得你最近皮肤很好。”
阿茹扯唇一笑。
宋钰眸色深沉,面上却依旧笑着:“原来如此。”
彩蝶看着他,突然心中一颤。
方才,钰少爷说要与茹姨娘说几句话,让她离得远些。
她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瞧见茹姨娘恐惧地看着钰少爷,脸色格外难看。
就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样。
可怎么会呢?
钰少爷温润和善,从不会主动为难人。
彩蝶甩了甩头,将奇怪的想法抛诸脑后。
三辆马车从将军府出发,缓缓驶向了望春楼。
到酒楼门口下车,见裴熙与裴瑾一人拿着串糖葫芦,好似正在等他们。
“二皇子,三皇子。”
宋庭月率先和二人打了招呼,眉眼都是笑意:“陛下放你们出宫过节,真是太好了。”
裴熙哼了声。
“连太子都嫌宫宴无聊,跑来外面逍遥,父皇怎么好拘着我们?”
裴瑾连忙扯了下他的衣角,四处张望着:“不可妄议太子殿下。”
“瞧你这点胆子!”
裴熙瞪了他一眼。
“荣贵妃在后宫嚣张跋扈,怎么会养出你这个胆小鬼!”
“嘘!”裴瑾紧张道:“若是让母妃知道我和你一起出来玩,她定要训斥我。”
姜绾不动声色地打量二人。
自从在栖云山山遇险后,裴熙与裴瑾虽然还在斗嘴,但关系似乎亲密了些。
在后宫中,裴熙的生母云贵妃,和荣贵妃争宠已久,是死敌。
而裴瑾…
传闻她生母卑微早逝,从小寄养在荣贵妃宫中,十几年来,与亲子无异。
只是身为皇子,他的性格的确太怯懦了。
“走吧,皇兄已经在楼上等着了。”
裴熙嚷嚷着,招呼众人上楼。
本是将军府的家宴,因宋庭月的关系,加入了三位皇子,使得场合更隆重了几分。
这三位中,论长幼,才能,无疑以裴锋为首。
宋子豫亲自敬酒,不敢怠慢。
只是看态度,远比不过对待裴玄的亲近与讨好。
看来宋子豫心中想投靠的人,一直是裴玄。
而宋庭月,却已经与裴锋暗自结盟。
姜绾将一切尽收眼底,默不作声地喝了口汤,目光朝着斜对面看去。
那是今晚,她与裴玄相约的房间,从这过去十分方便。
现下,距离会面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
“夫人喜欢这鸭汤,妾身为您再添一碗。”
茹姨娘突然开口。
她身子探了过来,动作间香气更甚。
今日,她擦的胭脂仿佛格外厚重。
姜绾被呛得皱了皱眉。
宋庭月注意到这一幕,与顾玉容对视了一眼,二人目光灼灼。
“对了,今日有一事要宣布。”
宋庭月微笑着,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样东西。
“这是祖父生前留下的金杆红缨枪,是先皇亲自赏赐,代表着我们宋家忠勇功勋,是我们家族世代相传宝物。”
“祖父嘱咐我,要留给下一代最有出息的孩儿。”
她看向宋麟。
“今日,姑母将这杆枪交给你了,你要勤勉向上,不负宋家荣光。”
宋麟大喜:“多谢姑母!”
这杆枪代表着传承,代表着家族的认可。
在所有同辈的宋家后代中,他注定高人一头。
顾玉容眼中亦泛着激动之色。
宋庭月又递给宋钰一袋银裸子:“今日过节,这是赏你的。”
宋麟得了红缨枪,宋钰却只有几个可怜的赏钱。
这样的区别对待,是当着众人的面,打宋钰的脸,打行止院的脸。
宋庭月眼尾轻勾。
她拉拢宋钰时,这小崽子不给自己面子。
这样的羞辱,是他应得的。
她等待着宋钰恼羞成怒,最好当场闹起来。
这样对她一会要做的事有好处。
可宋钰却扬了扬唇角,接过了钱袋:“多谢姑母想着我。”
他面色谦和,无一丝波澜。
宋庭月咬了咬牙,又看向姜绾。
姜绾在不动声色地喝汤,面上的平静和宋钰如出一辙。
这母子一样的云淡风轻,仿佛丝毫察觉不到被羞辱。
反倒显得一旁得意扬扬,等着炫耀的宋麟像个小丑。
宋庭月没达到目的,心中堵着一口气,连饭也没用多少。
倒是姜绾,自顾自吃得很好。
她边用饭,边用余光打量着斜方的长廊。
直到看见了裴玄的身影,独自进了她预定的雅间,她才撂下筷子。
“坐久了,头有些晕,我出去透透气。”
“你没事吧?”
宋庭月关切地看着她,开口道。
“既然身子不适,就去隔壁房间休息吧,我已经包下来了。”
说着,又暗自对阿茹使了个眼色,“你陪着阿绾去吧。”
阿茹起身,不由分说地架住了姜绾的手臂:“姜夫人,我扶您过去。”
姜绾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
“好,有劳了。”
随即跟着阿茹,走向隔壁黑漆漆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