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殿后方是两排偏殿,是专供女眷们更衣,休憩的场所。
宋庭月推开一扇房门,夏嬷嬷站在里头,旁边放着那座金丝鸟笼。
笼上的黑布已经被揭开,里头的白羽鸟儿阖着双翅,安静地蜷缩在一角,仿佛睡着了。
它的身形比上个月大了一圈,夏嬷嬷将它养的很好。
闭目安睡的样子有些乖巧,好似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鸟儿,看不出一点攻击性。
“这白雀被郡主打理得真好,毛色油光水滑的。”
姜绾眨眼上前,感慨了一句后,还作势要摸一摸鸟儿的羽毛。
这一举动吓到了夏嬷嬷。
这苍鹰随着长大,性情残暴,为了在宴席前稳住它,她特意下了些睡觉的药粉。
若是此时惊醒它,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
夏嬷嬷情急,一把抓住了姜绾的手腕。
出手之后,才察觉自己唐突了。
还是宋庭月装模作样地呵斥了声,又对姜绾道:“这奴才是我从东莱带来的,还不太懂京中的规矩,让你见笑了。”
“无妨。”姜绾眨了眨眼,“我只是看它可爱,想摸一摸。”
宋庭月看着她一无所知的眼神,唇边勾起一抹笑:“不止可爱,它的厉害之处,阿绾一定会深有感触的。”
她回头吩咐道。
“夏嬷嬷,方才你冒犯了阿绾,还不倒杯茶来赔罪?”
夏嬷嬷转身而去,从屏风后面捧出一盏茶:“姜夫人请用。”
姜绾抬起杯盏,只用唇边沾了沾,并未入口。
宋庭月将她的谨慎看在眼中,却未点破:“我看这雀儿睡得很好,还是不要叫醒它了,宴席就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姜绾转身,表情平静,佯装没注意到身边萦绕的一股异香。
回到殿中后,王氏和季时宜向她走来。
季时宜身后的丫鬟手捧着的几盒礼物,一看便知,定是裴锋的母亲,云贵妃特意赏赐的。
她神色怏怏的,王氏脸上也难掩愁容。
“阿绾,你说婚事的转机就在今日,可如今瞧着风平浪静…”
“舅母莫急。”
姜绾凑近,在她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
王氏的双眸渐渐睁大。
“今晚要格外当心,表妹若是想出外更衣,您最好同去,再记得多带几个嬷嬷和侍卫,不要让她单独行动。”
王氏见多了宅院中的招数,闻言重重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太监来报,景元帝到了。
景元帝一手牵着皇后,身后跟着两位贵妃,其次是几名低位的妃嫔。
皇子中,以裴玄为首,裴锋等人跟在后头。
众人纷纷行礼,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姜绾抬眼望去,裴玄身后跟着位侍奉酒菜的小厮,眉眼熟悉,正是他那位驯兽的暗卫。
今日宫宴,她没办法带着一名园丁参加,只能拜托裴玄将人带进来。
那小厮恭敬地站在裴玄身后,隔着人群,微微对姜绾点了个头。
宴席开始,太监们鱼贯而入,端上各式精致的菜点。
景元帝讲了几句吉祥话后,为一年中功劳深重的大臣们赐菜,这是年宴中重要的环节。
百余臣子中,每年只有十位能得到赐菜,这代表了皇室的恩宠。
意外的是,宋钰今年竟也在恩赏之列。
景元帝褒奖他在雪灾中拯救百姓的义举,赏了他一道芙蓉蟹斗。
姜绾微微惊诧,宋钰年纪轻轻,连官衔都未有,竟能得如此殊荣。
当真是羡煞旁人了。
一抬眼,便见皇后正弯眉,对着她笑意盈盈。
她顿时了然,宋钰曾在山上救过裴棠,皇后定然是记着这份恩情,才有了这赐菜。
姜绾心头一软,对着皇后作礼颔首。
皇后娘娘温婉仁善,是极好的人。
赐菜过后,朝臣们开始自由行动,推杯换盏。
不少人闻风会意,来与宋钰饮酒攀谈,
姜绾低头用膳,始终能感觉一道热切目光穿过众人,投向自己身边。
她抬眼一看,正是裴锋。
裴锋当然不是在看她。
在他眼中,只有摒弃了浓妆华服,一身素净的宋庭月。
但宋庭月神色却带着迟疑,她有心事,碗中的食物一块未动。
今日之举,对她来说十分冒险。
女子名节大于天,若发生什么意外…裴锋倒是无妨,她后半生却彻底毁了。
到时即便裴瑾成就大业,她也是个妇德败坏的女人。
人都是自私的。
到了要牺牲自己的时刻,难免会有些退缩。
“郡主,这道炙鹅肝不错。”
姜绾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心绪。
宋庭月收敛了神色,看了眼那鹅肝,警觉道:“多谢,但我不吃内脏。”
和姜绾一样,她也时刻防备着对方,生怕一时不慎中了圈套。
姜绾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将鹅肝放入口中,又仰头饮了杯酒。
将酒壶空了,侧目示意小太监满上。
身后的宋钰忍不住道:“母亲,莫要贪杯,您酒量一向不佳。”
宋庭月这才发现,姜绾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双颊微微泛红,一副微醺之态。
姜绾道:“无妨,今日你得了圣宠,母亲开心,你且去应酬,不用挂心我。”
宋庭月也笑了,亲自为她倒了一杯:“正是,今日是除夕,无需拘束。”
姜绾在她的劝说下又喝了三杯,眸中愈发迷离,闲话开口。
“年后大皇子便要成婚了,其实二皇子,三皇子年龄也不小了,到了该指婚的时候。”
宋庭月:“怎么,阿绾娘家有适龄女子么?”
“皇子们的婚事,都是陛下做主的。”姜绾挥了挥手,甚至打了个酒嗝,“不过若我有女儿,一定不会让她嫁给…二皇子。”
宋庭月眸光一闪:“何出此言?”
“他生母位份太低,又性情怯懦。郡主外嫁多年,不清楚底细,如今京中哪个贵人把他放在眼里?”
仿佛在印证姜绾的话,不远处传来嘈杂。
原是大理寺卿的长子,不小心把酒洒在了裴瑾的身上,非但不道歉,还生气地推搡了裴瑾一把,怪他走路不看人。
裴瑾失措地擦着身上的酒痕,低声说着对不起。
一个皇子,竟窝囊成这样。
宋庭月看着裴瑾小心翼翼的神色,拧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离京数年,不知裴瑾在皇宫中的状况,竟然差成这样。
除了自己,又有谁能真心帮他?
宋庭月深吸了口气,双眼浮现一抹坚定。
或许冒险一次,是值得的。
正当此时,姜绾突然道:“这酒劲好冲,我有些头晕,郡主,我先去更衣了。”
碧螺扶起姜绾走向后殿,她醉的好似不轻,双脚都踩不稳了。
宋庭月心头一跳。
她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