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点头:“那是自然。”
元氏老谋深算,她送的东西季家不敢随意处置,全是依着姜绾的交代做的。
“那…”姜绾放低了声音,“您与舅舅同床共枕,可曾发现他近日有何异样之处?”
王氏低眉想了想,摇头道,“他一直是那副样子,整日忙公务,没见什么异常。”
一旁的季淮川接话道:“父亲近日频繁失眠,不知算不算?”
“失眠?”王氏道,“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前几日父亲都睡在书房,不告诉您是怕您担心,我也是夜半外出,偶然看见他在廊下独坐,好似犯了头疼的毛病。”
季淮川道。
“当时我以为是父亲压力太大了,还叫人熬了安神汤。”
“舅舅从前没有失眠,头疼的旧疾?”姜绾问。
“没有。”王氏叹了口气,“想来是这桩案子闹的,朝野上下都如此关注,就说那位假冒云阙先生的客商,关在大牢期间就被刺杀了三次,多亏刑部严防死守,不然早就没命等到开堂了。”
姜绾若有所思:“那位客商,可是本案的关键证人。”
客商是裴瑾通过大理寺安排的人,被裴玄揭穿后,反倒成了大理寺卿袒护宋子豫的人证。
想将他灭口的人,八成是裴瑾。
可惜季嵘看守严密,没能得手。
一旦让此人在堂上说出实情,宋子豫私下交易虎符之罪就定了,连带裴瑾也会受牵连。
即将开堂,门外的百姓越来越多。
姜绾遥遥一望,见朱雀已经混在人群中。
她身旁还跟着个年轻男子,抱着双臂,满脸笑意,见姜绾看过来,欢快地吹了声口哨。
朱雀瞪了他一眼,他才收敛些。
是裴玄那位精通机关的手下,霜白。
姜绾微微挑眉,这两人为何会在一起,难道陪着朱雀出城找南疆嬷嬷的人,是霜白?
那裴玄是不是已经知道她的计划了…
不等她细想,堂外突然传来声音:“三皇子驾到!”
众人一愣,纷纷行礼。
连领头的季嵘和姜临渊也对视一眼,脸上带着诧异。
此案牵扯重大,景元帝派一位皇子到场也合情理,此人可以是裴玄,或是大皇子。
可怎么会是裴熙前来?
这个游手好闲,从来不关心政事的三皇子。
连元老夫人也抬起头,防备地盯着裴熙,脸上透着紧张。
显然,裴熙出现在这里,出乎她的意料。
裴熙一身镶金瑞兽圆领袍,头戴玉冠,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路过俯身行礼的姜绾的时候,他轻轻扫了眼,并未止步,径直走到了堂前。
“承平将军之案牵扯重大,父皇特命我来旁听。”
裴熙兀自坐在左边第一个位子,端起茶杯抿了口,又嫌弃地扔回桌上,跳脚嚷嚷道。
“哪年的陈茶?一股子霉味,这也配入本皇子的口!”
季嵘只好吩咐下人,换一壶茶来。
而后,裴熙又嫌弃垫子不够软,火炉不够暖,四五个宫人忙前忙后折腾了一通,这位祖宗才老实坐下,脸上仍旧带着挑剔。
“快审案,本皇子好回宫向父皇回禀,这地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元老夫人垂下眸,心中却放松了。
裴熙这副纨绔之态,和过去没半点分别,来这不过是充数的,对自己不会有影响。
经过裴熙这一闹,审案的时辰也到了。
身为主审的季嵘坐在正位,下头分别是裴熙,姜临渊,和一众记录官员,案犯亲眷。
堂外熙熙攘攘挤着许多百姓,伸着脖子往里看着。
开堂后,宋子豫和宋庭月被带了上来。
在狱中关了一个月,二人衣衫脏污,发髻凌乱,满面憔悴,元老夫人险些没认出来。
“子豫,月姐儿!”
宋庭月,她跛着腿,双颊凹陷,看见元老夫人的一瞬间泪流满面,哽咽着出声:“祖母。”
看见孙女的惨状,元老夫人咬了咬牙,看向季嵘的眼神隐隐带了恨意。
其实季嵘并未滥用私刑折磨他们,只是二人娇生惯养,进大牢就等于脱了层皮。
“肃静!”
季嵘厉声喊道。
他命人将其他证人带上堂,包括大理寺卿,慕风和那位客商,然后开始宣读文书,细述此案的经过。
一开始还算平静,直到念到宋子豫私下交易虎符时,他突然大喊冤枉。
“不是我!”
宋子豫抬眼看了元老夫人一眼。
想起她提前交代过的话,他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道。
“我没有私下交易虎符,只是卖了客商几个珍稀摆件,虎符是怎么混入其中的,我不清楚!”
那客商闻言,也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
季嵘却冷笑了声:“是么?”
“可本官记得,当日你在陛下面前说符之所以丢失,是因为你受了妻子姜氏的逼迫,还说是她和云阙先生联手欺骗你。”
“前后证词不一,你作何解释?”
宋子豫眼光闪烁,回头看向姜绾,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这也是我的猜测,将军府下人做事不当心,把虎符混入摆件运出府,说不定是受人指使的,而这个人八成就是姜绾!”
季嵘沉着脸:“凭着你的臆测,就能随意攀诬么?”
“季大人,我的猜测不是毫无根据,姜氏一向跋扈无礼,不敬婆母,毫无妇德可言,能干出这种无法无天之事的,不是她还有谁?”
宋子豫眯了眯眼。
“她往日在府中的恶行,家中祖母,妻子顾氏,还有长姐安阳郡主皆能证实!”
姜绾冷笑了声:“说到底还是无凭无据,将军打算凭着一张嘴,在此诛心么?”
元老夫人突然起了起来,叹了口气。
“阿绾,你是先皇赐婚嫁进门的,整个宋家对你无有不依,没想到竟纵得你无法无天,做出这种祸及满门的事情!”
“就是!”宋庭月看向姜绾,添油加醋道,“这些年祖母怜惜你没了母亲,对你宠爱有加,让你掌家,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你就是这么回报宋家的么?”
王氏忍不住道:“真是一派胡言,他们将军府欺人太甚!”
她气得蹭地一下站起身,又被季淮川按了下去:“母亲莫急,他们空口无凭,不能拿表妹怎么样。”
“够了!”季嵘冷下脸来,“堂堂官衙,不是听你们闲扯家常的,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姜氏参与了此事,可若是没证据…”
元老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大人,老身有证据!”
姜绾眉梢一挑,缓缓看向元老夫人。
季嵘也皱起眉:“什么证据?”
“虎符这么重要的东西,将军府在保存之初就设了机关,唯有历代宋家人知道如何破解。”元老夫人沉声道,“若是被外人盗窃,或是蛮力取出,机关一定会受损。”
说着,她示意吴嬷嬷,拿出一个长方的梨木盒来。
“到了这一代,这机关只有子豫懂得破解之法,若是他取出虎符私下外借,根本不用破坏机关,事后再偷偷归还,没人会发觉。”
“可如今,这盒中机关却被损坏了。”
元老夫人举起盒子,扬声道。
“这就证明,从中取出虎符的另有其人,绝不是子豫本人!”
百姓们听得一愣。
连裴熙都皱起眉,忍不住望向姜绾。
季嵘站起身,眉眼深沉了几分。
这案子审了近一个月,元老夫人和宋子豫从未提起过什么机关。
很显然,他们留了这个后手,就是等着开堂审案,众目睽睽下,拿出关键的物证。
“来人,将盒子呈上来。”
“且慢。”
元老夫人看向季嵘。
“请大人见谅,这虎符机关涉及到将军府的私隐,堂中人多眼杂,恕老身不能当众打开。”
“大人要看,可一人移步后堂,老身亲自为您展示。”
季嵘与姜临渊对视了眼,同意道:“可以,我随老夫人去。”
他当即朝着内堂走去。
元老夫人望着季嵘的背影,她老态龙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不明显,却隐隐透着古怪。
她将盒子紧紧攥在手中,抬脚跟了上去。
正在此时,裴熙却突然出声道:“什么机关?这么神秘,本皇子也很好奇。”
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
“反正干等着也是无聊,本皇子一起去瞧瞧。”
元老夫人愣住:“三皇子,这…恐怕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裴熙撇嘴,“难道还怕本皇子泄露你们宋家的机密不成?”
元老夫人道:“宋家有祖训,外人不得…”
“什么外人?”裴熙不高兴了,瞪着眼睛道,“本皇子今天可是代替父皇来的!你们宋家不是号称最效忠皇室了吗,有什么秘密是本皇子看不得的?”
裴熙越说越激动,嚷嚷了起来。
“小心本皇子参你们一本,告你们不敬皇家!”
元老夫人脸色僵了僵,一时无言以对。
她一会要进行的事,绝对不能有第三个人在场。
千算万算,没想到裴熙会站出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