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和姐姐说话时,语气里也带着几分愤愤:“要是换了别人,至少还得登门赔罪,讲个缘由。他倒好,一封信都不来,真当我们舒家好欺负不成?”
舒雅轻轻笑了笑,眉眼柔和,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释然:“你说得对,这门亲事黄了,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往后我不用再贴钱供他读书了。这些年,每次他开口要束修、要书资,我都不曾皱过眉头,一文不少地给他凑齐。可到头来,人没等到娶进门,心倒先凉了半截。”
“大姐,那你以后还找读书人吗?”
舒二妹歪着头,声音还带着几分睡意,眼巴巴地望着她,像是担心姐姐从此心灰意冷,再不愿谈婚论嫁。
舒雅想了想,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落在窗外的天井上,声音低缓而认真:“要是有合适的,读书人当然好。知书达理,说话做事也体面。可像柳童生那样条件对得上的,也没几个。家境清贫却上进,品性端正又肯用功——这样的男子,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遇见的?随缘吧,强求不来,也不必强求。”
说到这儿,舒二妹叹了口气,眉头微蹙,语气里透着惋惜:“要是那个山长没来咱们这儿就好了。柳童生要是没碰上他,你们这会儿婚期都定下了。媒婆早该上门说日子了,喜帖怕是都写好了呢。”
舒雅听了,心里也泛起一丝遗憾,像是被风吹皱的湖面,一圈圈漾开。
她垂下眼,手指微微蜷了蜷,想起当初柳童生写给她的那封情书,字字恳切,如今想来,竟觉得有些虚浮。
被妹妹这么一提,她突然觉得整件事透着蹊跷。
“确实太巧了,那山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水码头。那天柳童生正好去送束修,两人竟在渡口迎面撞上,一谈就是半个时辰。”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有人在背后安排这一切,故意拆散她和柳童生。
她脑中闪过几个可能的人选,可细细一想,又都觉得荒唐。
谁会为了这种私事费这么大劲呢?
一个外乡来的山长,能牵动多少人的心思?
可转念一想,柳童生自此之后,便一心只想追随那山长去外地求学,连婚事都推得一干二净,未免太过决绝。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不像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
她心头掠过一丝阴霾,却又不敢深想。
她摇摇头,把这念头甩开,低声自语道:“许是我多心了,世事无常,哪能事事都寻个缘由。”
那一夜,舒雅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总觉心头压着块石头。
到了后半夜,终于迷迷糊糊入了梦乡,却接连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里,柳童生穿着大红的喜服,头戴花冠,笑容满面地来接她。
鼓乐喧天,鞭炮齐鸣,亲友们在门口欢呼道贺。
她坐在花轿里,心如鹿跳,指尖微微发颤,正想着待会儿掀盖头时该说些什么。
可花轿刚抬出她家门,还没走出巷口,就被一个身着青袍的山长拦下。
那人面无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柳生,跟我走。”
柳童生竟二话不说,转身就跟着人走了,连头都没回一下。
她掀开轿帘,拼命喊他的名字,可声音像是被风吹散了,没人听见。
第二个梦更离奇,也更让她心悸。
她梦见了失踪多年的叶青。
那人站在老槐树下,面目模糊不清,身形单薄,像是被风一吹就要散了。
可她就是知道是他,那种血脉相连的熟悉感,骗不了人。
叶青站在她面前,眼神冰冷,像冬日的霜雪,一字一句地质问:“我还活着,你怎么就要嫁别人?你忘了当初的誓言了吗?”
她张了嘴想解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任凭她怎么用力,都发不出声音。
胸口闷得发痛,脚也像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眼睁睁看着叶青一步步退入雾中,身影渐渐消散。
紧接着,人就醒了,冷汗湿透了里衣。
她长出一口气,手抚上胸口,心跳犹自急促。
窗外夜色未退,四下寂静。
她心想这梦真怪,怎会如此清晰?
仿佛不是梦,而是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突然复舒。
怎么好端端地,会梦到叶青?
那个七年前在暴雨夜失踪的少年,那个曾与她青梅竹马、许下白首之约的叶青?
他已经杳无音信这么多年,连尸体都没找到,如今却突然闯进她的梦里,质问她背弃誓言……这一下,她彻底没了困意,脑中翻来覆去都是梦中画面。
天边已经发白,晨光微亮,映在窗纸上泛着青灰。
她干脆起身穿衣,动作轻缓,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舒二妹。
舒二妹睡得正熟,脸颊红扑扑的,嘴里还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缩进被窝里。
舒雅看着她,嘴角微弯,随即又敛了笑意。
她没吵她,顺手把被角往她肩上拉了拉,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走出房门,清晨的凉意扑面而来,她打了个轻微的寒颤。
院中静悄悄的,只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墙头跳跃。
可就在这时,她看见莫晨正在院里练拳。
他穿着一身素色短打,额角已有细密的汗珠,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拳风带起落叶翻飞。
这些天,他很少这么早起来练功。
以往都是日上三竿才起身,如今却天未亮就已在院中习武,像是心里压着什么事儿。
舒雅不由多看了几眼。
晨光中,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专注,动作间透着一股隐忍的力量。
她站在门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心里忽然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是疑惑,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懂武功,只觉得莫晨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招一式之间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显然不是临时比划,而是练过很多遍的,每一拳每一掌都带着长年累月的熟练与沉稳。
等他收了势,收拳立定,气息平稳,额角却微微泛汗,显然是用了些力气。
舒雅站在一旁,望着他收势的模样,忍不住赞了一句:“打得真好。”
莫晨走过来,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一边打量了她一下,目光在她略显低落的神情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开口道:“我这功夫不算顶尖,江湖上比我厉害的人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