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辞低眉敛目走进勤政殿。
袖中的右手，将一方绣有蠕虫的锦帕，往深处藏了藏。
对着皇帝下跪行礼：“贺兰辞拜见陛下！”
“辞儿，抬头，让舅舅好好看看你！”
玉阶之上，传来皇帝威严的声音。
贺兰辞顺从地抬起头。
皇帝打量着贺兰辞。
当年的稚童已长成为高大挺秀的男子。
他穿着简单，仅一身粗劣的淡雅青袍，长发用一根简陋木簪束于脑后，露出精致昳丽的五官，看人时眼尾上挑微微发红，带着些勾人媚意，山根挺直高挑，嘴唇红润饱满，肤色白的几乎透明。
五官长得跟当年那个美丽柔弱的小公主几乎一模一样。
当年东太后还是皇后，整个后宫乌烟瘴气，但凡美丽些的后妃下场都极惨。
皇帝有西太后与谢家牢牢护着，都好几次险些丧命。
更遑论底下那些公主皇子，更是被养得如惊弓之鸟。
贺兰辞的生母，被送去和亲的昭阳公主元令嘉，便是先帝宠幸过的一位貌美歌姬所生。
生完孩子，歌姬便被设计打入冷宫。
当年皇帝与西太后母子，曾与这位废妃是邻居。
生母地位低贱，孩子日子也不好过。
小公主母女在冷宫靠着讨好西太后母子，好歹苟活到小公主十一岁。
后来西太后母子刚出冷宫，废妃便去世。
西太后念着当年情谊，将小公主接出冷宫，养在她名下。
小公主乖巧伶俐，又懂事听话，西太后甚为喜爱。
但皇帝登基时朝中刚经历过动乱，政局不稳，西川又屡犯边境，便有朝臣提出和亲让大邺有时间休养生息。
其余公主不是太过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便是跋扈恶毒，担不起和亲之责。
思来想去，皇帝便将目光放在了小公主身上。
小公主很聪慧，猜到了皇帝心思，主动站出来，请命和亲。
皇帝愧疚，封她为昭阳长公主，还重新为小公主赐了个寓意美好的名字-元令嘉。
昭阳公主元令嘉很懂感恩，离宫前，乖巧软糯地对着皇帝道：“皇兄放心，昭阳明白自己身上的职责，身负两国使命，为了百姓，昭阳也会恭顺听话。这些年多谢皇兄与母后对我们母女的扶持，还赐下这样好听的名字与封号。”
小公主走时，脸上还带着满足的微笑。
望着五官与昭阳公主相似的贺兰辞。
皇帝心底生出愧疚。
其实他们没做什么，只是给了小公主母女一口饭吃，让她们勉强活着。
后来，也只是给了个不错的封号，一个名字。
便被小公主感恩戴德，豁出性命报答。
令嘉寓意至美之赞，双重的美好。
可是有那样美好封号与名字的小公主，一生却没过几天好日子。
她在西川皇宫不足六年，便香消玉殒。
她死后，大邺国力逐渐强盛起来，西川势弱。
西川王害怕大邺追责昭阳公主之死。
为了继续维系两国邦交，便将她唯一的孩子送回大邺做质子。
皇帝对这个妹妹心怀愧疚，对她的孩子，同样愧疚。
这些年，他都没办法面对贺兰辞。
皇帝望了贺兰辞许久，许久。
眼中神色晦涩难明。
贺兰辞只做不知，一副乖顺模样，等待着皇帝开口。
又过了良久，皇帝才艰涩开口：“辞儿，你长这么大了，是舅舅不好，这些年竟都没有好好照顾你！舅舅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
贺兰辞垂着眼，保持嘴角的淡笑不变，答道：“陛下不必如此！当年母妃是为了两国邦交和亲，从未觉得陛下有何亏欠。后来，微臣也是为了两国邦交为质，同样未觉得陛下有何亏欠，这是我们该做的。”
这都是命。
皇帝有些欣慰地望着贺兰辞：“你这孩子，不仅长得像你母亲，性子也颇为相像！对了，辞儿，如今，你也该到了及冠之龄吧？可曾取字？”
贺兰辞顿了顿，回答道：“请人取了，字云栖。”
“云栖？”
皇帝思忖半晌，点头赞道：“不错。好字。可是请了哪位大儒帮忙取的？寓意极好！”
贺兰辞这次唇角笑容带着些真心实意：“不算大儒，只是她知识还算渊博。”
字是前世，在西川皇宫时，谢梵镜为他取的。
两人也曾有过一些温馨和睦的热闹时光。
那时，谢梵镜脸上有些惊讶：“你在大邺皇室学宫入学数年，夫子竟然未曾为你取字？”
贺兰辞有些委屈地点头：“那时我身份卑微，前途不明，怎会有人愿意为这样的人费心？也只有你，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劳心费神。这样，你学识渊博不输夫子，不若你来为我取字？”
谢梵镜迟疑道：“但字，皆为长辈与亲近之人为晚辈所取......”
贺兰辞一脸落寞：“我的长辈，亲近之人皆离世，我是刑克六亲的不详之人，如今也找不到一个能为我取字的长辈或者亲近之人......兰举又不认识几个大字，万一他给我取字狗蛋呢？相识之人中，唯独你学识最高。”
谢梵镜面冷心软，看不得他这幅样子。
也实在没办法坐视一国帝王，取狗蛋这样不登大雅之堂的字。
她于是败下阵来无奈道：“好好好，我替你取。”
她思索半晌，道：“云栖，你觉得怎么样？你的名为辞，公主定是希望你能辞旧迎新，有崭新的人生。云栖，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云之栖处，有此处托底，未来都向上。”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与你的名字也有些关联。”
“云栖？”贺兰辞低头想了想。
抬头荡漾出笑意：“多谢，我很喜欢。”
皇帝点头，没去过多追究他字的由来。
手指在紫檀桌案上轻轻敲击。
似在思考什么。
好一会儿，皇帝才开口。
“辞儿，现下有一桩事情，朕想与你商量。”
“东太后今日当众提出，要让武安王嫡长女长宁郡主，在你与临安王之中择一人为婿。朕左思右想，觉得长宁郡主与你较为相配。你意下如何？”
贺兰辞霍然抬头，眼底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