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婉尖锐的声音如同惊鸟,划破了储秀宫院内短暂的宁静。
“欺瞒之术,悖逆之事?”
兰溪差点被这八个字给逗乐了。
她抬眼看向魏婉,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上,写满了“快看我,我要搞个大新闻”的急切。
这不就是职场里最典型的碰瓷甩锅吗?自己KpI完不成,就举报别人ppt造假。
“魏姐姐此言何意?”兰溪没急着辩解,反而向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妹妹愚钝,还请姐姐明示,我如何欺瞒,又如何悖逆了?”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声音清朗,仿佛魏婉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什么坊间奇闻。
这一下,反倒让准备了一肚子檄文的魏婉卡了壳。
按她的设想,兰溪要么会惊慌失措地跪地求饶,要么会声嘶力竭地反驳,哪想到对方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反问起她来了?
“你……你还装!”魏婉手指颤抖地指向人群中缩着脖子的刘莺儿,“你敢说三日前,刘莺儿没有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潜入你的房间?她给了你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让你这双贱手,能绣出这等模样的龙纹?”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刘莺儿。
刘莺儿的脸瞬间白得像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魏婉见状,更加得意,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嬷嬷请看,她心虚了!此二人定是私相授受,用了宫外带进来的违禁品!这金线非比寻常,定不是宫里发的那些次品!她们这是合起伙来欺君罔上!”
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够大的。
兰溪心里冷笑一声。
她看了一眼快要吓晕过去的刘莺儿,知道不能再让她顶在前面了。
她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在紧张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违禁品’,”兰溪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露出一块淡黄色的蜡块,“魏姐姐说的,可是这个?”
她将蜡块举到张嬷嬷面前,神情坦然:“此物名为蜂蜡,是我家乡那边用来润泽丝线的寻常物什。三日前夜里,我为金线屡断而烦恼,恰好被刘莺儿妹妹听见。她心善,便将自己带来的家乡土产赠予我,用以润线,好让针脚平整,丝线柔韧。”
兰溪说着,看向刘莺儿,目光温和而坚定:“刘妹妹,你且告诉大家,你给我的,是不是这个?”
那道目光仿佛带着力量,让原本瑟瑟发抖的刘莺儿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她看着兰溪,又看了看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深吸一口气,鼓起毕生勇气站了出来。
“是……是的。”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但吐字清晰,“我见兰姐姐为绣活烦心,便将母亲让我带来的蜂蜡赠予她。这只是……只是寻常的蜡块,并非违禁之物。”
“寻常物什?”魏婉不肯罢休,嗤笑道,“谁知道这是不是什么淬了毒的妖物!兰溪,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是不是妖物,一试便知。”兰溪不理她,只对张嬷嬷福了福身,“嬷嬷若是不信,大可取一截最劣等的丝线,用这蜂蜡润过,再与未润过的丝线对比,便知分晓。此法能让丝线坚韧顺滑,并非什么邪术,不过是些女红上的小技巧罢了。”
她的语气坦荡磊落,条理清晰,倒显得魏婉的指控像个无理取闹的笑话。
张嬷嬷那张冰封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她沉默地看了魏婉一眼,那眼神让魏婉心头一跳。
最终,张嬷嬷没有去试,只是冷冷地对魏婉开口:“储秀宫内,当以和睦为重。无凭无据,不得妄言,扰乱宫规。魏婉,禁足三日,抄写《女则》二十遍。”
魏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不甘地张了张嘴,却在张嬷嬷那不容置喙的目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屈辱地应下:“……是。”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兰溪捧着那个锦盒,重新交到张嬷嬷手中,自始至终,神色都没有半分变化。
只是在与刘莺儿错身而过时,她极轻地对她点了点头。
……
瑶华宫内,檀香袅袅。
白若曦接过琳琅呈上的锦盒,打开的一瞬间,目光便凝住了。
深蓝色的贡缎上,金龙栩栩如生,龙目炯炯,鳞甲生辉,那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金线的光泽内敛而华贵,一看便知是顶尖的绣娘才能有的手艺。
“倒真是好手艺。”白若曦用指腹轻轻拂过那片龙鳞,触感平滑而坚实。
这双手,该是何等灵巧。
可她认识的兰溪,不擅长女工!
上一世,兰溪连绣一块最简单的手帕,都会把自己的手扎得跟个刺猬似的。
眼前的这件绣品,无疑是在告诉白若曦——此兰溪,非彼兰溪。
她究竟是谁?
白若曦的心沉了下去,眼中的最后一丝温情也消散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娘娘,这荷包……”琳琅见她久久不语,轻声询问。
“送去养心殿吧。”白若曦合上锦盒,语气平淡,“就说是秀女们的一片心意,呈给皇上赏玩。”
能不能出头,就看自己本事了,别说本宫没给她这个机会。
且让本宫看看,你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块被寄予了厚望的荷包,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荷包被送到了养心殿,阎澈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让李德全收了起来,之后再无任何表示。
没有召见,没有赏赐,甚至没有一句评价。
消息传回储秀宫,原本那些对兰溪羡慕嫉妒恨的秀女们,瞬间转换了嘴脸。
“哎哟,我还以为多大的本事呢,原来是白费功夫啊!”
“就是,绣得再好有什么用?皇上压根就没看上。”
“还以为她能跟宋御女一样,一步登天呢,真是笑死人了。”
魏婉虽然被禁足,却也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在房里笑得前仰后合,觉得大快人心。
一时间,兰溪从众人瞩目的焦点,变成了被肆意嘲笑的对象。
刘莺儿端着饭食,小心翼翼地走进兰溪的房间,脸上满是担忧:“兰姐姐,你别听她们胡说,她们就是嫉妒你。”
兰溪正悠闲地看着窗外发呆,闻言转过头,接过饭碗,脸上哪有半分失落。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担心什么?这就跟咱们给老板交项目方案一个道理,你交了,是尽了本分。至于老板是夸你两句给你升职加薪,还是看都不看扔进碎纸机,那都是他的事。咱们打工的,难道每次交作业,都指望老板给涨工资吗?”
刘莺儿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老板”、“项目”、“KpI”这些词她一个也听不懂,但兰溪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让她莫名地安下心来。
兰溪吃完饭,伸了个懒腰。
她无所谓。
她的目标是在这宫里苟活下去,又不是非要当什么人上人。
这次出风头本就是被逼无奈,现在热度降下去了,正好乐得清静。
然而,她想清静,有人却不想让她清静。
就在兰溪以为这阵风波即将过去时,瑶华宫的掌事姑姑琳琅,却带着两个小太监,出现在了储秀宫的门口。
琳琅的目光在院中一扫,最终定格在兰溪身上,声音清冷地开口:
“兰溪小主,瑾妃娘娘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