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澈的咆哮,让整座延禧宫的殿顶都在颤。
瓦片簌簌往下掉灰,像是随时要把这屋顶掀了。
“魏—婉—!”
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儿,恨不得把人活活撕碎。
殿里乌泱泱跪倒一片。
管你是什么妃嫔还是宫女,一个个全趴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连喘气儿都忘了。
空气里全是皇帝的杀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口。
阎澈胸膛起伏,眼珠子红得要滴出血,死死瞪着那尊还在冒烟的紫金香炉。
他真想用眼神把那炉子烧穿,把后头下毒的人也一并烧成灰。
他盼了多久的孩子!
后宫这帮女人他早就看腻了,安婕妤肚子里这个,是他唯一的指望!
偏偏就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要弄死他还没出世的孩子!
好!
好得很!
胆子真大!
“福安!”
阎澈的声音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大太监福安连滚带爬地扑到跟前,脑门死死磕着地砖,声音都变了调。
“奴才在!奴才在!”
“传朕旨意!”
阎澈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温度。
“钟粹宫魏氏,蛇蝎心肠,谋害皇嗣,罪无可赦!”
“即刻,废黜封号,贬为庶人!”
“赐……绞!”
最后一个“绞”字,轻飘飘的,却砸得满殿的人心尖儿直颤。
死寂。
几个胆小的妃嫔死死捂住嘴,才没尖叫出来。
不审不问,直接赐死,皇帝这是真动了雷霆之怒。
众人这才晓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话不是说着玩的。
“还有听雨阁李氏!”
阎澈的火气还没消,他现在就是个从地狱爬上来的阎王,要拿人命祭刀。
“为虎作伥,一并赐死!钟粹宫、听雨阁的奴才,一个不留,全部杖毙!”
“给朕查!抄了魏家和李家!把他们的根都给朕刨出来!朕要看看,是谁给她们的狗胆!”
帝王发怒,血流成河。
这哪是后宫争风吃醋,这他妈是抄家灭门的清洗。
一通火发泄完,阎澈胸口那股子邪火总算顺了点。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床榻。
一想到那个刚来到世上、差点就没了的小东西,他满脸的杀气瞬间化了个干净,剩下的全是后怕和捡回宝贝的狂喜。
他几步走到床边,看着刚被太医救醒、脸白得跟纸一样的安婕妤,声音轻得自己都意外。
“爱妃受委屈了。你安心养着,朕在这儿,看谁还敢动你。”
安婕ュ眼眶一热,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害怕,全变成了眼泪,一颗颗往下砸。
她挣扎着要起来行礼,被阎澈一只大手按了回去。
“躺好,别动。”
阎澈动作笨拙,又小心得不行。
他扭头看张院判,语气里全是威压。
“张德全,安婕妤身子如何?孩子,保得住吗?”
张院判弓着腰,半点不敢含糊。
“回陛下,万幸!多亏瑾妃娘娘发现得早,那熏香停得及时。婕妤娘娘只是受了惊,气血虚了些,胎像有些不稳,不碍大事。接下来仔细静养,喝些温补的汤药调理,老臣拿项上人头担保,母子平安!”
“好!好!”
阎澈连说两个好字,脸上的高兴劲儿怎么也藏不住了。
那口气,总算能喘匀了。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白若曦,还有她身边带着喜色的惜容华,眼里的欣赏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瑾妃,惜容华,你们护持有功,当赏!”
他想了想,拔高了声音,确保延禧宫内外都能听见。
“传朕口谕!安婕妤孕育龙裔有功,晋为婉嫔,赐居永和宫主位,赏金千两,玉如意十对,锦缎百匹!”
“瑾妃明察秋毫,为朕分忧,功不可没!即日起,加‘皇贵妃’仪仗,协理六宫,后宫诸事,皆可决断!另赏东珠百颗,蜀锦五十匹!”
“惜容华护持有功,晋为容华,赐号‘淑’,为淑容华!赏金五百两!”
这道旨意,比刚才杀人的旨意动静还大。
安婕妤,从一个婕妤,直接成了婉嫔,还当上了一宫之主!
这福气,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
惜容华也跟着一步登天,成了有封号的主位娘娘。
但谁都瞧得出来,真正的大赢家,是白若曦。
位份没升,却拿了皇贵妃的仪仗,还得了“后宫事宜皆可决断”的权柄。
这宫里没皇后,她白若曦,就是说一不二的副后。
“臣妾(嫔妾)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人齐刷刷跪下,声音里全是激动。
白若曦垂着头,无人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那是一种猎物落入陷阱的满意。
……
皇命如山。
听雨阁的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撞开。
禁军和内监闯进来的时候,李庆月还跪在小佛堂,哆哆嗦嗦地捻着佛珠,求佛祖保佑。
她还不知道,自己早就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废子。
殿门被踹开,冷风灌了进来。
看见那些拿着刀、面无表情的禁军,她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人就软了下去。
她的大宫女秋月,连声惨叫都没发出,就被堵着嘴拖走了。
老虎凳、辣椒水这些玩意儿还都没用上,慎刑司掌事太监几个冰冷的巴掌下去,秋月就把什么都招了。
“是……是浣衣局的春杏……她是我远房表妹……她说想巴结魏美人,求奴婢用我们主子的名义,把药膏转交给魏美人的宫女采青……”
“她说这样显得东西金贵……奴婢……奴婢就是一时糊涂,贪了她那二两银子!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公公明察啊!”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漏洞百出,谁听了都想笑。
但对正在气头上的皇帝来说,够了。
谁是真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个够分量的人出来,接住他这滔天的怒火。
李庆月被一盆冷水泼醒,发现自己被绑在长凳上。
两个面生的太监冷冷地看着她,一个端着一壶热酒,一个捧着三尺白绫。
“李庶人,陛下仁慈,赐你个体面。”
领头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一字一句,都在告诉她,你死定了。
替死鬼。
她成了个替死鬼。
到这会儿她才明白过来,自己不知在哪一步,就掉进了别人的坑里。
她只知道,这皇宫,会吃人,吃掉她这种小虾米,连个响儿都不会有。
“我冤枉……我……”
滚烫的酒粗暴地灌进她喉咙,堵住了她剩下的话。
同一时间,钟粹宫血流成河。
魏婉还穿着寝衣,就被两个婆子从被窝里生生拖了下来。
她披头散发,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白若曦,骂着安婕妤。
直到那卷粗糙的白绫套上她的脖子,她才真怕了。
“不……不要……我哥是兵部侍郎!你们不能杀我!”
她开始疯了似的挣扎。
“陛下!我错了!臣妾知错了!求您饶了我!”
没人理她。
行刑的婆子对视一眼,手上同时发力,猛地一收。
魏婉的叫骂变成了“嗬嗬”的破风箱声,脸憋得发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双腿在空中乱蹬。
她涂着蔻丹的指甲在床柱上划出尖锐的声响,留下一道道血痕。
几十息的工夫,一切都安静了。
曾经风光一时的魏美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成了一具尸体。
……
这场血腥的清洗,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锦绣轩里,赵如云听着宫女的回报,手里的绣绷“啪嗒”掉在地上。
“都……都死了?”
她喃喃自语,脸上没什么血色。
一个美人,一个宝林,几十条人命,一天之内,说没就没了。
“是啊,才人。”小宫女也吓破了胆,声音发颤,“听说钟粹宫的血水冲了好几遍,味儿都散不掉。现在,谁还敢嚼瑾主子的舌根?那可是皇贵妃的仪仗!”
“太狠了……”
赵如云捂着胸口,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这位瑾主子,平日里看着与世无争的,手段这么厉害。”
“可不是嘛。”另一个年长的宫女凑过来说,“不过这事儿也邪门。那魏美人和李宝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就凑一块儿去了?就跟被鬼迷了心窍,上赶着去送死似的。”
“宫里这些脏事,谁说得清。”
赵如云叹了口气,捡起绣绷,却怎么也定不下心。
“往后咱们夹着尾巴做人,千万别惹瑶华宫那位。对了,天冷了,炭火够用吗?”
一说炭火,小宫女的脸就垮了。
“才人,内务府那帮狗东西!又克扣了咱们一半的银丝炭,换成了冒黑烟的,呛死个人……”
“又是这样!”
赵如云气得手抖,却没一点办法。
失了宠,就跟地上的泥一样任人踩。
“奴婢听说……南疆新来的那个舞姬曼月,最近很得内务府王公公的眼。”年长的宫女压着嗓子,神神秘秘地说,“王公公给她弄了好多南疆的香料,叫什么龙涎、迷迭的。她正练新舞呢,配上那香,闻的人骨头都酥了。怕是下一个丽才人,要出来了。”
赵如云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丽才人怎么死的还历历在目,又来一个不怕死的。
这后宫,永远不缺想上位的女人,也永远不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手。
王公公……内务府……南疆舞姬……
一张新网,正在悄悄织起来。
……
瑶华宫里,温暖如春。
刚得了晋封的淑容华和婉嫔,正一脸感激地坐在白若曦的下首,眼神里全是敬畏和依赖。
“姐姐,这次要不是您,我和孩子……我真是不敢想。”婉嫔摸着小腹,眼圈还是红的。
“自家姐妹,说这些见外了。”
白若曦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
“你现在身子金贵,凡事小心。我已经让春桃和春草过去伺候你,她们是我跟前最稳妥的,你的吃穿用度,只管交给她们,别人经手的东西,都让她们过一遍。”
“姐姐大恩,妹妹没齿难忘。”
婉嫔站起来,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
这是谢救命之恩,也是在表忠心。
淑容华也跟着站起来,神情肃穆。
“是啊,姐姐。如今这宫里,也只有跟着您,我们心里才踏实。往后但有吩咐,妹妹万死不辞。”
她们看明白了,这后宫就是个吃人的修罗场,想活命,就得抱紧最粗的大腿。
白若曦,就是那条最粗、最稳,也最狠的腿。
送走两人,白若曦脸上的温和才慢慢退去,冷得吓人。
“兰溪。”
她朝殿外轻唤一声。
一道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正是兰溪。
她跪在地上,人比从前更瘦,眼神却完全变了,像被血洗过的刀,透着寒光。
“干得不错。”
白若曦没看她,手指捻下一片开得正好的墨兰花瓣,在指尖揉搓。
“李庆月这颗棋子,分量刚好,够蠢,也够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查不到咱们头上。”
“奴婢只是按娘娘的吩咐办事。”
兰溪低着头,声音没有起伏。
她清楚,主子喜欢聪明的刀,但更喜欢一把懂得分寸的刀。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瑶华宫的掌事宫女,专管本宫的私库。”
白若曦的话,让兰溪的心脏重重一跳。
她不敢露出一分一毫,只是把头埋得更低,重重叩首。
“奴婢谢主子天恩!”
掌管私库,这是把瑶华宫一半的命脉都交到了她手上。
这份信任,沉甸甸的,却也让她兴奋。
“再给你个差事。第”
白若曦转过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萧瑟的冬景,眸色比冰还冷。
“内务府新上任一个姓王的管事太监,听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本宫要你,动用你所有的本事,去盯紧他。”
“他见了什么人,收了什么礼,又把宫里的好东西送去了哪儿,事无巨细,我全都要知道。”
白若曦的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吓人。
“特别是……那位丽才人。我听说,她不仅舞跳得好,还擅长调香?”
兰溪心头一凛。
魏婉的血还没干透,主子已经盯上了下一个目标。
这后宫的天,怕是要彻底变了。
“奴婢……遵命。”
她抬起头,眼里的迷茫和恐惧已经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豁出去的狠厉。
既然已经踏上这条路,就没法回头了。
要么跟着主子杀出一条血路,站到最高处去。
要么,就死在半道上,成了别人脚下的骨头。
她磕下头去,声音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