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寒意顺着脚底板直往天灵盖上窜。
苏晴晚那一声凄厉的尖叫,如同一柄淬毒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钉在了安修仪的身上。
安修仪整个人都懵了,她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雷劈过的木雕,脸色惨白如纸。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苏晴晚,又惊又惧地望向龙椅上那个面沉如水的男人。
那可是皇帝!
被指控谋害皇嗣的同谋,还是指使者,这罪名,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阎澈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震怒,转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的冰冷。他没有看苏晴晚,也没有看安修仪,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白若曦。
他想看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背叛”,她这位协理六宫的瑾妃,要如何应对。
他看到白若曦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缩紧,但随即,那片刻的惊诧便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所取代。
她没有去看安修仪,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的焦急,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苏晴晚,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安修仪指使你?”
白若曦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随意。
“是!就是她!”苏晴晚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喊着指证,“是安修仪的贴身宫女翠环找到了臣女,她说……她说安修仪娘娘见不得婉充媛专宠,更嫉妒婉充媛怀了龙裔,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她说只要事成,扳倒了婉充媛,她就会向您和陛下举荐臣女,让臣女的家族平步青云!那手帕和头发,都是翠环亲手交给臣女的!”
她这番话说得声泪俱下,细节满满,听起来竟有几分可信度。
一旁的婉充媛本已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安修仪,嘴唇哆嗦着。惜昭仪也紧紧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朝白若曦身边靠了靠。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精心设计的,离间计。
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婉充媛,而是她白若曦一手建立起来的同盟!是要斩断她的臂膀,让她在后宫,彻底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是吗?”白若曦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苏主儿,你这故事编得不错,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只是,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她莲步轻移,缓缓走到殿中,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
“本宫问你,安修仪与婉充媛是何关系?”
苏晴晚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是……是盟友……”
“说得好。”白若曦点点头,声音陡然提高,“她们与惜昭仪一样,都是本宫的姐妹,是本宫在这后宫里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安修仪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害自己的姐妹,断自己的臂膀?她图什么?图你苏晴晚能取代婉充媛,成为本宫新的臂膀吗?”
白若曦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嘲讽:“你配吗?”
这三个字,像三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苏晴晚脸上。
苏晴晚的哭声一滞,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白若曦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逼问:“你说安修仪嫉妒婉充媛?真是天大的笑话!安修仪性情谦和,与世无争,这些年若非本宫提携,她怕是连修仪之位都坐不上。她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专宠’,去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苏晴晚,你当在场的人,都是傻子吗?”
“我……我没有说谎!就是她指使我的!”苏晴晚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反复强调这一句。
“好,你说安修仪的宫女翠环给了你物证。”白若曦的目光转向阎澈,屈膝一礼,“陛下,臣妾恳请传翠环上殿,与苏主儿当面对质。另外,婉充媛妹妹自诊出有孕,臣妾便派了自己宫里的春桃和春草前去贴身伺候,永和宫上下更是如铁桶一般。臣妾也想问问,一个别宫的宫女,是如何能在重重看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婉充媛妹妹的贴身手帕和头发的?”
阎澈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
白若曦的应对,滴水不漏。
她没有急着辩解,而是直击要害,从动机和可行性上,将苏晴晚的指控驳得体无完肤。
“传!”阎澈冷冷吐出一个字。
很快,安修仪的贴身宫女翠环被带了上来。
那小宫女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一进殿就吓得腿软,跪在地上抖个不停。
“翠环,你抬起头来,看着苏主儿。”白若曦的声音缓和了几分,“苏主儿说,是你给了她婉充媛娘娘的头发和手帕,指使她行巫蛊之事。可有此事?”
翠环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苏晴晚,又看了看自家主子煞白的脸,吓得连连磕头,哭喊道:“冤枉啊娘娘!奴婢冤枉!奴婢连永和宫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去偷婉充媛娘娘的东西!这个苏主儿,奴婢更是见都没见过啊!求陛下明察,求瑾妃娘娘做主啊!”
“你胡说!你这个贱婢!”苏晴晚见状,疯了似的扑过去,想要撕打翠环,“就是你!那天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就是你把东西给我的!你敢做不敢认!”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够了!”阎澈一声怒喝,震得房梁嗡嗡作响。
侍卫立刻上前,将两人分开。
事情,似乎又陷入了僵局。一个拼死指认,一个抵死不认。
阎澈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耗尽。他的眉头紧锁,如果查不出个所以然,为了平息事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安修仪的处境,依旧危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白若曦,再次开口了。
“陛下,臣妾斗胆,想再看看那巫蛊布偶。”
福安连忙将证物呈了上来。
白若曦接过那个粗糙的布偶,这一次,她没有去闻那若有似无的兰花香,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布偶身上,那用红线绣着的生辰八字上。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捻起那根红线,对着光仔细看了看。
“陛下,您请看。”她将布偶呈到阎澈面前,“臣妾方才只顾着辨别香气,却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细节。”
阎澈接过布偶,皱眉看去。
“这绣八字的红线,并非宫中常用的贡品丝线。”白若曦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宫中丝线,皆由上好的蚕丝捻成,光滑亮泽。可您看这根线,质地粗疏,颜色也过于鲜艳,倒像是……民间那些走街串巷的杂耍班子,用来缝制戏服的廉价棉线。”
棉线?
众人都是一愣,谁也没想到,破局的关键,竟然是一根不起眼的红线。
苏晴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白若曦将她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转头,看向一直候在殿外的兰溪,扬声道:“兰溪。”
兰溪快步走入殿中,跪下行礼:“奴婢在。”
“本宫让你查的今科秀女的底细,可都查实了?”
“回娘娘,已尽数查清。”
“那好,你便当着陛下的面,说说这位苏主儿的家世背景。”
兰溪直起身,声音清晰而沉稳:“苏晴晚,年十七,江宁县令苏文海嫡女。其母早逝,苏晴晚自幼由奶娘赵氏带大。这赵氏的丈夫,曾是南下游方的民间杂耍班子班主,后因伤隐退。赵氏精通刺绣,尤擅长用各色棉线绣制戏服、道具。苏晴晚自幼聪慧,耳濡目染,也学得一手独特的棉线绣法,针脚与寻常绣法颇有不同。”
兰溪每说一句,苏晴晚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兰溪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她的脸上已是血色尽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白若曦冷冷地看着她,补上了最后一刀:“陛下,您再看这布偶上的针脚,歪歪扭扭,看似粗疏,实则收针走线自成一格。这,就是她无法抹去的,来自童年的印记。是她自己,给自己留下了铁证!”
“至于那所谓的宫女翠环,想必也是她早就设计好的。随便寻个由头,便能将一个忠心护主的宫女,拖下水当垫背的。苏晴晚,你小小年纪,心思竟歹毒至此!”
轰!
真相大白!
这反转来得太快,太猛!
所有人都被白若曦这抽丝剥茧、环环相扣的推理给镇住了。
她不仅证明了苏晴晚是真凶,更将她那祸水东引的毒计,赤裸裸地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不是的……”苏晴晚嘴唇哆嗦着,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但她的眼神已经彻底涣散,她知道,自己败了,败得一败涂地。
她本以为自己这招“金蝉脱壳”天衣无缝,却没想到,白若曦竟能从一根最不起眼的红线上,将她的老底都掀了个干净!
“拖下去!”
阎澈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矮几,上面的奏折、笔墨散落一地。
“给朕拖进慎刑司!给朕用尽所有法子,撬开她的嘴!朕要知道,她背后,到底还有谁!”
他被骗了!被一个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这比直接行刺他,更让他感到屈辱!
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起瘫软的苏晴晚。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苏晴晚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可这一次,再无人同情。
当她被拖到殿门口时,她忽然挣扎着回头,目光越过所有人,死死地盯着白若曦,发出一声怨毒的嘶吼:
“白若曦!你别得意!你斗不过她的!我们都只是她的棋子!她会为我们报仇的!你等着!你等着!”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块破布狠狠堵住了嘴,只剩下“呜呜”的挣扎声,很快便消失在殿外。
殿内,死一般的宁静。
安修仪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无端受冤的委屈。
婉充媛和惜昭仪连忙上前扶住她,三人抱在一起,眼圈都红了。
白若曦看着她们,心中并无半分喜悦,反而一片冰冷。
苏晴晚最后那几句疯话,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
“她”?
“她”是谁?
这背后,果然还有人。
**
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波,终于尘埃落定。
皇帝下令将苏晴晚打入慎刑司,严刑拷问,其父江宁县令苏文海被就地革职,押解进京,听候发落。
而安修仪,不仅洗清了冤屈,还因受惊得了一大堆赏赐。
经此一役,瑶华宫一派的势力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因共历患难,变得更加牢不可破。白若曦的威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夜色深沉,瑶华宫内灯火通明。
送走了惊魂未定的安修仪等人,白若曦独自坐在窗前,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神色莫测。
“娘娘,您还在想苏晴晚的话?”琳琅为她披上一件外衣,轻声问道。
白若曦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问:“小禄子那边,慎刑司可有消息传来?”
琳琅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寒意:“小禄子使了银子,得到的消息是……苏晴晚她,没扛过第一轮刑讯,就……就咬舌自尽了。”
死了?
这么快?
白若曦捏着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
是她太脆弱,还是……有人不想让她开口?
“死无对证,这条线,算是断了。”白若曦轻叹一声,并不觉得意外。
能布下如此精密的局,又岂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活口。
就在这时,兰溪从殿外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跪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
“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说。”
“今日在养心殿,苏晴晚被拖下去的时候,奴婢一直留意着她的眼神。”兰溪抬起头,眼中闪着精光,“她最后那声嘶吼,看似是对着您,但她的目光,却一直瞟向一个方向。”
白若曦的眸光瞬间变得锐利:“哪个方向?”
“储秀宫那群秀女站着的方向。”
兰溪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奴婢离得远,看不真切她到底在看谁。但那个位置,站着的,正是吏部尚书家的柳依依,还有其他几个家世最为显赫的秀女。”
柳依依?
那个胸大无脑,第一天就上赶着当炮灰的蠢货?
白若曦的眉头缓缓蹙起。
苏晴晚临死前,看向她?
是求救?是示威?还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白若曦心中浮现。
柳依依的傲慢和愚蠢,会不会……根本就是伪装?是她用来迷惑所有人,让自己藏身于暗处的保护色?
又或者,真正的敌人,就藏在她身边,利用她那显赫的家世和张扬的性格,做自己的挡箭牌。
白若曦放下玉佩,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
她知道,苏晴晚的死,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一张更大、更隐秘的网,已经在后宫悄然张开,而这一次的对手,远比她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兰溪。”
“奴婢在。”
“给我盯紧了柳依依。”白若曦的声音,比窗外的冬夜还要冷,“还有她身边的每一个人。本宫倒要看看,这只故弄玄虚的鬼,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