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景宴喉咙里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终究还是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岳曦云在寻州书院,的确是个出名的人物。
不过,她的“出名”,并非因才华横溢。
而是因为她整个人,都与这满院书卷气格格不入。
她足足有二百斤的身躯。
那一身打扮,既不似书生清雅,也不似闺秀温婉。
偏偏她又总爱出现在书院最热闹的地方。
而更令人费解的,是她的来历。
寻州书院可不是寻常学府,门槛极高。
书院招收学生,要么是科举路上杀出重围的才子。
要么便是家世显赫、银钱铺路,由高官权贵写信推荐进来。
无论哪一种,至少都得识字断文,懂得基本的经义策论,不至于在课堂上露怯。
可岳曦云呢?
据说她进书院时,连《三字经》都背不全。
她和景宴是同一批入院的。
两人都是靠“后门”进来的。
景宴能进来,靠的是家里深厚的背景。
而岳曦云,却全凭她那个“天赋惊人”的未婚夫。
传闻是她那未婚夫亲自登门,面见书院院长。
院长感其诚心,于是破例答应,给了岳曦云一个旁听生的名分。
可问题是,为何非要让她进来?
一个不识字、不通文墨的村姑,就算进了书院,又能学到什么?
有人说,岳曦云家里穷得叮当响。
她呢?
自小在肉案旁长大,没进过学堂。
若不是早早定了个秀才未婚夫,恐怕连寻州书院的大门朝哪边开都摸不着。
平日里,也从不见她正经读过书。
她总像个影子似的,黏在那书呆子未婚夫身边转来转去。
可奇怪的是,三年下来,她的功课依然一塌糊涂,几乎年年要被劝退。
成绩和景宴差不了多少,都是书院里挂红牌的“问题学生”。
估计再过些日子大考一来,十有八九就得卷铺盖走人。
景宴心里暗自嘀咕。
那未婚夫既然如此聪慧,为何不顺带教教她几个字?
难道真就只是心疼未婚妻,图个名分,却从不指望她真能读书成才?
“哇!那边有人表演才艺!表姐,快去看!”
柳雅突然扬起清脆的嗓音,一嗓子打破了景宴的思绪。
她眼睛瞬间亮得如同燃起两簇小火苗,脸上满是兴奋与好奇。
景宴晃了晃脑袋,仿佛要把那些关于岳曦云的杂念统统甩出脑海。
他随即跟上柳雅的脚步,争先恐后地凑热闹去了。
……
两道浅色的裙角渐渐远去。
岳曦云这才敢缓缓抬起头。
呆呆地望着景宴与柳雅离去的背影。
她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终究沉默。
一阵甜香扑鼻而来,她侧头一看,是“翠玉轩”的招牌。
喉咙一紧,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咕噜……
那一声空响在寂静的小巷里格外刺耳。
肠子像是被无形的线串起,一节节地绞动起来。
接下来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最后胃都开始隐隐发疼,那是一种又酸又胀的痛,要把她仅剩的意志也撕碎。
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三天前那半块干硬的馒头渣是她最后的进食。
岳曦云站在原地,一只手紧紧按着肚子,手下的布料早已皱成一团。
她知道,只要再近一步,心就会彻底失控。
只有眼睛死死盯着秀妍从店里端出来的大铁盘。
真香啊。
她从没闻过这么香的点心,甜得像是能把人魂勾走。
岳曦云心头一热,眼眶也莫名酸涩。
她不自觉往前挪了半步,那一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却是她三天来最接近“满足”的距离。
正巧有个带孩子的客人买了蛋挞。
那小男孩约莫五六岁。
可他一见胖乎乎的岳曦云,小脸一皱。
“她好胖!”
那一嗓子清脆响亮,像一把钝刀劈进她的心口。
岳曦云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声音像一盆冷水,把她泼醒了。
她赶紧把脚收了回来,手仍死死按着肚子。
那娘亲有些尴尬。
她朝岳曦云歉意地笑了笑。
“姑娘别介意,孩子不懂事。”
岳曦云轻轻摇头。
“没事。”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又迅速垂了下去。
可眼神更黯了。
这样的话,她从小听到大。
她早就习惯了。
岳曦云心想,再撑一天。
她咬咬牙,猛地转身,想快点离开。
但就在想要离开的时候,她眼前忽然一黑,脚下一软,天地仿佛瞬间翻转。
整个人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啊!!!”
那尖叫来自一个刚走出店门的妇人。
“有人晕倒了!”
岳曦云倒下的地方,围观的人都退了半步。
姜莺刚从店里出来,就听见有人喊。
她目光急扫人群,声音压低。
“谁晕了?”
还在她翠玉轩门口?
她顾不得多想,一把提起裙角,快步朝着门口奔去。
拨开人群一看,地上果然躺着个胖姑娘。
那姑娘看着得有百七八十斤重,显然是常年劳作的模样。
此刻,她眼睛闭得死死的,仿佛在昏迷中也承受着某种痛苦。
无论周围人怎么喊、怎么拍,她都毫无反应。
姜莺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重物猛地压住。
该不会是摔着头了吧?
不然怎么会昏得这么彻底?
她赶紧蹲到岳曦云跟前,膝盖碰在地上都有些发疼。
她顾不上这些,伸出手指,探到那姑娘的鼻尖底下。
还好,还有气儿。
她又轻轻摇了摇那姑娘的肩膀,连声喊道。
“姑娘?你听见了吗?醒醒!”
可人还是没反应。
“老板……”
秀妍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一脸担忧地问。
“没事儿,还活着,就是昏过去了。”
姜莺语气尽量镇定。
可这人太沉了,岳曦云这一百多斤的身子。
她跟秀妍两个姑娘,压根挪不动。
旁边几个熟客看见了,试探着问。
“姜老板,这是你熟人?是不是累着了?中暑了还是饿的?要我们搭把手,把她抬进去吗?”
姜莺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意,连连点头。
“对对对,是我朋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倒下了。你们肯帮忙真是太好了,谢谢啊!真的太谢谢了!”
“客气啥,顺手的事儿。”
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上前,小心翼翼地托起岳曦云的肩膀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