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头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死死盯着锅里热气腾腾的食物。
凌疏影将炒好的食物盛进一个最大的粗陶盘里。
金黄的酥粒、焦黄的鱼块、透明的薯丝、墨绿的海菜,点缀着晶莹的蜜光,又拿起剩下的几个硬面饼,切成厚片,放在灶膛余烬上烤着。
她没看老陈头,端起那盘分量十足、香气四溢的食物,又拿了两片烤得焦黄微脆的面饼,转身走出了厨房。
甲板上的乘客和水手还在议论刚才的海上追逐,但食物的香气像有魔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凌疏影目不斜视,端着盘子径直走向船尾的船长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关着。
她腾出一只手,在门上敲了三下。笃,笃,笃。
“谁?”里面传来老巴特粗嘎的声音。
“送饭。”凌疏影回答。
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巴特站在门口,他刚洗过脸,花白的头发还湿着,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当那股浓烈的混合香气扑面而来时,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神落在凌疏影手中那盘色彩诱人、冒着热气的食物上,又看了看她平静的脸。
“老陈头做的?”老巴特皱着眉,显然不信。
老陈头的手艺他吃了半辈子,闭着眼都能闻出来。
“我做的。”凌疏影把盘子往前递了递,“用剩下的东西。”
老巴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侧身让开:“进来。”
船长室狭小,但比厨房整洁得多。
一张固定在舱壁上的木桌,一张窄床,一个固定在角落的柜子,墙上挂着海图和生锈的罗盘。
窗户开着,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进来,吹散了食物的香气。
凌疏影把盘子放在木桌上。
烤饼的焦香混合着炒菜的浓郁气息,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
老巴特拉过唯一一张椅子坐下,没动筷子,只是盯着那盘菜,又抬眼看看站在桌边的凌疏影。
“坐下说。”他用下巴点了点床边。
凌疏影依言在窄床边沿坐下,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上,沾着油污的粗布围裙搭在腿上。
老巴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混合着金黄酥粒、薯丝、海菜和鱼块的食物送进嘴里。
他慢慢嚼着,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一些。
没说话,又夹了一筷子,仔细品尝,然后拿起一块烤饼,掰开,焦脆的外壳发出轻微的碎裂声,里面还冒着热气。
他咬了一大口,就着盘子里的菜。
房间里只剩下他咀嚼的声音和海浪拍打船身的轻响,他吃得很专注,速度不慢,但绝不是狼吞虎咽。
凌疏影安静地等着。
终于,老巴特放下筷子,盘子里食物少了一小半。
他端起旁边的粗陶水杯,灌了一大口水,长长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看着凌疏影。
“丫头,”他开口,少了点平日的粗粝,“这顿饭,不只是给饿肚子的人吃的吧?船上这点东西,能做出这个味,你有事。”
不是疑问,是肯定。
凌疏影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是,想请船长帮个忙。”
“说。”老巴特言简意赅。
“到了都岛,”凌疏影语速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想找个能落脚、能挣口饭吃的地方。”
“码头上的力气活,或者……别的能安生待着的活儿。”她顿了顿,“要那种,不显眼,没人多问的。”
老巴特的手指在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上下打量着凌疏影,目光在她那纤细的手上停留片刻,又落到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不显眼?力气活?”他哼了一声,“你这身力气,在码头扛包是够格,可一个年轻女人干这个,想不显眼都难。”
“打听你的人,能从码头排到议会广场。”
凌疏影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老巴特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我有个老伙计,在灰鸥港那边管个小仓库。”
“灰鸥港,知道吧?不在主码头,偏点,破点,但胜在清净。来往的都是些小商小贩,运点杂货土产。”
“他那仓库,收发货,记记账,活不重,就是得识字,得会算数,还得手脚干净。”
他顿了顿,看着凌疏影的眼睛:“你会写字吧?会看账本吧?别蒙我,你不像大字不识的。”
凌疏影点了点头:“会一点。”
“那就成。”
老巴特像是解决了一个小问题,“那老伙计叫老驼背,真名没人叫了,人有点倔,但心眼不坏。”
“仓库后面有个小隔间,能住人,虽然破点,遮风挡雨没问题。工钱嘛,不多,够你一天三顿糙米饭,偶尔买点咸鱼。”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
“关键是,那地方偏,管得松。”
“没人查你打哪来,只要账目清楚,手脚麻利,老驼背才懒得管你祖宗八代的事,安生待着,没人找你麻烦。”
凌疏影认真听着,心中不由认可,这老船长果然见多识广。
灰鸥港,小仓库,记账……这比预想的码头苦力要好得多,也更隐蔽。
“怎么样?”老巴特问,“愿意去试试?到了都岛,我让人指路给你,提我老巴特的名字,老驼背会给口饭吃。”
“愿意,”凌疏影回答得干脆,“多谢船长。”
老巴特摆摆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只是随手帮了个小忙。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煎得焦香的鱼块,丢进嘴里嚼着,含糊不清地说:
“谢啥,一顿饭的事。”
“船长不怕我是什么可疑人物?”临出门前,凌疏影问道。
船长半哼半笑,“你?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可疑。”
他咽下鱼肉,抬眼又看了看凌疏影,眼神里带着点看透世事的直白,“不过,做饭好吃得人……心眼也坏不到哪儿去。”
他端起盘子,把最后一点沾着酥粒和蜜光的薯丝海菜扒拉进嘴里,满足地呼出一口带着食物香气的热气。
“行了,忙你的去吧,到了都岛,叫你。”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
凌疏影微微颔首,没再多话,拉开船长室厚重的木门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室内食物的余香。
甲板上,阳光依旧明媚刺眼。
海风吹来,带着大海特有的自由气息。
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似乎出现了一线模糊的、灰蒙蒙的影子。
都岛,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