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清在老家又待了三天。
这三天,顾言和顾意欢兄妹俩极有默契地留了下来。
咿咿呀呀的小晴悦也在,几个人用一种安静却不容拒绝的方式,陪着她和姜致远。
老宅难得有了几分热闹。
顾意欢变着花样炖汤做饭,夏柯也时常过来,捎些新鲜食材和日常用品,默默帮衬。
顾言话依旧不多,但总会陪着姜致远在廊下坐着。
有时聊几句财经或园艺,更多时候只是无声相伴。
那种沉默并不尴尬,反叫人觉得踏实。
小晴悦晃着小手学走路,软软糯糯喊“外公”,也偶尔能让姜致远眼中沉淀许久的寂寥淡去几分。
第三天下午,终究是要回江海市了。
姜清清收拾好东西,看着坐在藤椅里望着茉莉花丛出神的父亲,喉咙不由得发紧。
她蹲到他身前,握住他枯瘦的手,声音放得很软:
“爸,我还是不放心,让我给您请个保姆吧,就帮忙做做饭、打扫一下,平时也能陪您说说话,行吗?”
姜致远缓缓摇头,目光仍有些空荡,嗓音沙哑却异常固执:
“不要,家里有外人,不习惯,你妈……也不会喜欢的。”
“可您一个人……”
“我能行。”他打断她,语气里透着老人特有的倔:“你忙你的,别总惦记我。”
姜清清眼圈霎时红了。
她知道拗不过他,千言万语的担忧最终也只能咽回心里。
临走时,姜清清一步三回头。
夕阳将父亲独自坐在院中的身影拉得细长,每看一眼,心就往下沉一分。
小晴悦仿佛也感知到离别情绪,趴在顾言肩头小声哼唧。
就在姜清清又一次回头,几乎要忍不住转身回去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臂。
是顾言。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声音低沉而稳:
“别看了,越看越舍不得,周末有空,我们就回来。”
顾言顿了顿,目光扫过院落,接着说:
“安保别担心,我明天安排人来装监控,直连你手机,随时能看到伯父的情况。”
姜清清蓦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和动容。
她还在纠结请保姆的事,他却早已无声无息地解决了最关键的问题。
望着他深邃而可靠的眼睛,她一直紧绷的心忽然松动了几分。
姜清清轻轻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父亲和老宅,抱紧女儿坐进了车里。
车缓缓驶出小巷,将那座装满悲伤与温暖的老宅暂留在身后。
——
回到江海市,姜清清面临着一个现实的问题——小晴悦需要人照顾。
她自己工作室积压的事务成山,父亲的状态又让她时刻揪心,根本无法分身。
顾家父母虽然疼爱孙女,白天都会过来精心照料,但毕竟年纪渐长,晚上需要休息。
而请一个完全信得过的保姆并非易事。
几番权衡,现实的困境让姜清清只能做出最无奈却也是最便捷的选择。
暂时住到顾言位于市中心的公寓。
这里不仅有足够的空间,有晴悦熟悉的一切。
更重要的是,在姜清清忙于应对内外交困时,女儿至少能在一个安全且充满爱的环境里得到照顾。
至于她和顾言……那些复杂的账,只能往后放放了。
第二天,她就一头扎进了工作。
“清乐钢琴工作室”和之前的工作室不同,除了教学外,还多了商演和赛事评审于一体。
她才离开几周,工作便堆成了山。
刚坐下,周阳就抱着一沓文件快步走进来,脸色焦急:
“清姐,你可算回来了!”
“两件急事:下周末的明日之星大赛,最大赞助商突然撤资了,说是资金链问题,但业内传言是他们找了更便宜的合作方。”
姜清清接过文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
“哪家?”
“星耀艺术中心,他们不止挖赞助,还撬走了我们一位核心评委张教授,现在时间紧迫,要找同等级别的评委很难。”
姜清清指尖在桌面轻敲。
撤资、挖人,针对性太过明显。
“还有,”周阳压低声音““好几个高级班学员的家长最近都提出转课或停课,问原因都含糊其辞,我私下打听过,是有人接触了他们,许以更优惠的条件和内部渠道。”
姜清清抬眼:“也是星耀?”
周阳沉重地点了点头。
空气有片刻凝滞。
对方来势汹汹,直击要害,但姜清清脸上未见慌乱。
她沉默片刻,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
“第一,立即联系备选赞助商,我亲自去谈,同时启动我们的应急资金,确保大赛正常运转,规模可以适当调整,但品质绝不能降。
第二,评委空缺我来补,另外,以我的名义联系音乐学院的李老院长,言辞恳切些,请他出任评委会主席,他的资历和声望足以服众。
第三,通知下去,这周我为高级班加开一次免费的一对一大师课,亲自做辅导,让课程顾问一对一联系那些家长,真诚沟通,了解真实原因,如果是价格问题,可以酌情给予老学员优惠,但必须摸清星耀到底给了什么承诺。”
姜清清的语速平稳,决策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周阳原本焦躁的心忽然定下来,立即点头:
“我这就去办。”
“还有。”姜清清叫住他:“查一下星耀艺术中心的背景,重点是背后的投资人,低调点。”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绝非普通的商业竞争。
那个与二婶有关的模糊女人身影,正逐渐与眼前这场针对她的阴谋重叠。
周阳离开后,姜清清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开始处理邮件。
屏幕的冷光映着她依旧苍白却无比坚定的脸庞。
悲伤没能击垮她,阴谋也别想。
她不仅要守住妈妈留下的家,也要守住自己拼出来的事业。
这不再只是事业,更是一场守护战。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一条是夏柯:
「清清,回江海了?工作室还好吗?需要帮忙随时说。」
几乎同时,另一条是顾言发来的:
「监控已装好,App和账号发你邮箱了,可以随时查看爸那边,有事别自己扛,告诉我。」
姜清清的目光在两条信息上停留片刻,没有回复。
她只是将手机静音,反扣在桌上,重新投入工作。
——
周阳脚步匆匆地推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姜清清的桌上。
“清姐,查到了。”他声音压得有些低:“星耀艺术中心,表面上的法人是个生面孔,但我们顺着资金链往下挖——最终指向了诚达资本。”
姜清清抬起眼,目光冷静:
“继续说。”
周阳指尖点在报告的一个名字上,语气凝重:
“诚达资本的实际控制人……是顾明辉。”
“顾明辉?”
姜清清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一股凉意悄无声息地攀上脊背。
她沉默片刻,抬手对周阳示意:
“你先去忙,我知道了。”
办公室门轻轻合上。
姜清清没有犹豫,拿起手机拨通了顾意欢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那头传来顾意欢轻快的声音:
“清清?怎么这个点打给我,想我啦?还是想晴悦了?”
“欢欢。”姜清清捏了捏眉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跟你打听个人。”
“谁呀?这么严肃。”
“顾明辉。”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瞬,再开口时,顾意欢的语气明显沉了下来:
“顾明辉?我二叔,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
“他名下的诚达资本,投资了星耀艺术中心,挖走了我们大赛的赞助商和评委。”
姜清清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力道。
“什么?!”顾意欢的音调瞬间拔高:“他冲你来的?他怎么会……”
“你也觉得意外?”
姜清清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迟疑。
顾意欢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复杂:
“他不是冲你,清清,他是冲我哥去的,当年我哥刚回国接手集团,二叔就带头反对,没少使绊子,明里暗里,从来没消停过,他现在动你,无非是觉得你是我哥的软肋。”
姜清清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低沉了下去:
“所以,我是被他当成了靶子,用来对付顾言的?”
顾意欢没有直接回答,但沉默已然是最好的答案。
“欢欢,这件事,别告诉你哥。”姜清清语气坚决:“我自己能处理,另外,晴悦那边,还得麻烦你和叔叔阿姨多费心。”
“……好吧。”顾意欢迟疑地应下:“但你一定要小心,我二叔那个人,手段不怎么光明。”
挂了电话,姜清清走到窗边。
城市繁华尽收眼底,她却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顾明辉……原来是他。
所有的针对都有了答案。
接下来的几天,麻烦接踵而至。
预定好的场地临时变卦,宣传渠道受阻,恶意的流言开始在学员家长中悄然扩散。
每一步都透着精准的算计。
姜清清绷紧了神经,一一应对。
抢下备用场地,动用人脉稳住宣传,亲自在群里发声辟谣。
她处理得冷静利落,只有眼底淡淡的青黑和偶尔失神的瞬间,泄露了她的压力。
这些细微的变化,全落在了顾言眼里。
他没问,也没插手。
直到周阳在一次沟通中,无意向他的特助小厉提及了场地遇到的棘手问题。
第二天,那个原本难以谈下的场地管理方主动联系周阳,语气客气,表示之前是“沟通误会”,场地可按原计划使用。
同时,一家颇具影响力的本地平台首页,悄然出现了对“明日之星”大赛的显着推荐。
周阳欣喜若狂地冲进办公室:
“清姐!解决了!场地和宣传都解决了!”
姜清清从文件中抬起头,目光掠过窗外——楼下,顾言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经静候在一旁。
手机屏幕亮起,是他发来的消息:
「下班了吗?顺路接你回去看晴悦。」
她收回目光,对周阳淡淡笑了笑:
“好,知道了。”
晚上,车内安静的只有舒缓的音乐。
姜清清望着窗外流转的灯火,忽然轻声开口:
“场地和宣传的事,谢谢你。”
身旁的男人正看着平板,闻言侧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平淡无波:
“嗯。”
顾言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车窗映出两人模糊的侧影,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姜清清转过头,目光掠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嘴角轻轻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她讨厌这种依赖感,却又无法否认它带来的安心。
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做了。
却用最沉默的方式,护着她的战场,也护着她的骄傲。
这种不言不语的守护,比任何承诺都更让人安心,也更让她心情复杂。
——
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窗外已是灯火阑珊。
姜清清揉了揉酸涩的脖颈,习惯性地点开监控App。
画面里,邓慧娴独自坐在客厅藤椅上,电视荧幕的光映着他孤寂的侧脸。
起初一切如常,姜清清稍感安心,正要关闭,却见姜致远忽然侧过头,对着身旁空无一人的椅子低语了几句,甚至还露出一个温柔却空洞的微笑。
姜清清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凉。
这种情形已不是第一次,父亲的精神状态远比她想的更不稳定。
强烈的担忧和无力感围住了她,让她甚至没注意到有人轻轻敲了敲她开着的办公室门。
“清清?还没走?”夏柯温和的声音传来,他提着保温袋:“看你灯还亮着,顺路给你带了点汤,阿姨熬的,说是安神补气。”
姜清清猛地回神,迅速熄屏掩去慌乱:
“夏柯哥?谢谢,太麻烦你了。”
“看你气色不好,别太累。”夏柯将汤放下,目光关切:“伯父在老家还好吗?有任何需要,随时跟我说。”
这份温和的关怀,此刻确实让她感到一丝暖意。
她勉强笑笑:
“还好,就是有点担心他一个人。谢谢你的汤,我……”
姜清清的话音未落,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便从门口自然插入:
“她最近总睡不好,惦记着看监控。”
顾言不知何时站在门外,身形挺拔,西装外套搭在臂弯。
他目光先落在姜清清身上,才淡淡扫向夏柯,微一颔首。
“晴悦闹着要妈妈,不肯睡,我爸也打了电话过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吃饭,一家人都在等。”
顾言走向姜清清,语气寻常,却刻意强调了某个地点:
“晴悦闹着要妈妈,不肯睡,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他这才像是注意到夏柯,目光转向他,疏离而礼貌:
“夏医生也在,多谢你对清清的关心,不过这些琐事,不劳费心。”
夏柯笑容淡了些,眼神在他们之间一转,恢复如常:
“顾总客气了,我和清清是朋友,互相照应应该的,你们既然要回家,我先告辞。”
他转向姜清清:“汤记得喝,注意身体。”
送走夏柯,办公室静了下来。
姜清清还未从爸爸异常的担忧和方才微妙的气氛中回神。
顾言已自然俯身,拿起了她的包和那只依旧提着的保温袋。
“走吧。”他声音低沉沉稳:“回家看女儿。”
坐进车里,顾言并未立刻发动。
他侧身,深邃目光落在姜清清微蹙的眉间。
“监控我刚才也看了。”他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已经联系了李医生,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明天他会带一位专业的心理医生一起去看看爸,你别自己瞎想。”
姜清清蓦地抬头看向他。
原来他早已察觉,并无声安排好了一切。
他一直用他的方式,密切关注着她最在意的事。
那一刻,白天积压的焦虑,骤然被这个男人更深沉、更精准的守护所取代。
她紧绷的心防,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她对他那些未消的怨气,在此刻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姜清清轻轻吸了口气,低声着开口:
“……谢谢。”
顾言只是沉稳地发动车子。
“以后担心的事,直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