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流泻着璀璨光芒,将慈善晚宴现场照得恍如白昼。
姜清清一袭简约而不失设计感的黑色晚礼服,独自站在廊柱旁的阴影里,轻轻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这种名利交织的场合她向来不适应,但为了工作室的发展,不得不来。
姜清清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人群,却在瞥见那个被人群簇拥、谈笑风生的身影时,心猛地一沉。
顾明辉。
她早就看过他的资料,可亲眼见到本人,仍觉得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他看起来温润儒雅、风度翩翩,唯有深知他底细的人,才能从那完美表象下嗅到一丝令人不适的阴冷。
姜清清几乎下意识就想转身避开。
面对这条藏在暗处、伺机而噬的毒蛇,她不愿在此刻与他正面交锋。
然而顾明辉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她试图躲闪的目光,唇角笑意加深。
顾明辉对身旁几位企业老总低语几句,便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
姜清清呼吸一滞,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避无可避。
“姜小姐?”
顾明辉的声音温和得近乎亲昵,却让她心底泛起寒意。
她压下厌恶,维持得体姿态微微颔首:
“顾总,各位好。”
他身旁几位男士也随之投来目光,客气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姜小姐真是年轻有为,清乐工作室最近风头很劲啊。”
一位略显富态的老总笑着奉承,眼神里却掩不住对年轻女性的轻视。
顾明辉推了推金丝眼镜,轻笑一声,语气依旧温和:
“姜小姐的事,顾某早有耳闻,确实很有风范,不像现在有些年轻女孩,做事容易钻牛角尖、看不清大局……姜小姐,倒是难得。”
他话说得婉转,字字褒奖,却句句带刺。
姜清清指尖发凉,嘴角却弯起一抹无可挑剔的浅笑:
“顾总过奖,晚辈还有很多要向您学习的地方。”
“哎,老咯。”顾明辉摇摇头,故作感叹:“我们这些老骨头,不中用咯,未来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只不过——”
他话音稍顿,双眼微眯,语气依旧慈和,却渗出几分寒意:
“有冲劲是好事,懂得请教也很难得,但在做事上,姜小姐还得再圆滑些,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说……对不对?”
顾明辉身后几人彼此对视,脸上纷纷浮现了然甚至轻蔑的笑意。
姜清清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她扬起脸,笑容依旧得体,声音却清晰冷静:
“顾总说的是,不过——河边的路若本来干净,走的人又心正,鞋自然不会脏,怕就怕有人自己踩进了泥潭,却总指点别人小心湿地,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明辉像是没听出她的反击,依旧那副笑模样,却话锋一转,无奈叹息:
“说起来,也是我们顾家没照顾好你,尤其是顾言那孩子……”
姜清清的心猛地收紧,警惕地看着他。
“顾言性子倔,认定的事谁也拉不回来,他非要跟你交往,我们做长辈的,虽然担心你们背景阅历相差太大,以后难免有摩擦,但也拗不过他。”
顾明辉摇了摇头,眼里尽是担心和无奈。
“只是啊,清清。”他看向她,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有些事,可能顾言没跟你说明白,我大哥大嫂最看重门当户对,看重女方家的清誉和能给顾家带来的实际助益,你最近工作室是闹出些动静,但在他们看来,恐怕……哎,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反而会连累顾言的名声。”
他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清:
“听说上次家宴,大嫂还因为那些风言风语动了气,直说顾言糊涂?你可要心里有数,别到时候一片真心付出,反而惹得顾言和家人离心,里外不是人,那岂不是……太不值得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几位老总看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充满了看好戏的玩味和怜悯。
“呵。”姜清清轻笑一声,眼中的讥讽毫不掩饰:“不知道顾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姜清清和顾言早已没了关系,至于顾家长辈如何看待我,也跟您没什么关系不是吗?顾总对我,还真是关心,莫不是……有什么恻隐之心?”
她的话刚说完,顾明辉的脸色就沉了一分。
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姜小姐,怎么说话对我们顾总这么冲?”
“就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无非就是关心关心你们晚辈……”
顾明辉身后的几位老总纷纷帮腔。
“哦?冲吗?”姜清清的笑容更加明媚:“如果您家黄花大闺女被人造谣,您不会反击吗?狗咬我,我不能反咬一口,但骂几句总可以吧。”
她目光扫过旁边那些看客,语气清晰而坚定:
“评判一个人的价值,如果只盯着门第和背景,那真正短视的,恰恰是持有这种标准的人。”
姜清清稍作停顿,迎上顾明辉渐冷的视线:
“更何况,我是黎萍唯一的关门弟子——在钢琴这条路上,我靠的不是谁的家世,而是实打实的实力。”
说完,她不再看顾明辉瞬间僵硬的脸色,只略一颔首:
“失陪。”
转身的刹那,刚才那股支撑着她的气力仿佛骤然抽离。
姜清清一步步走得平稳,脊背挺得笔直,只有自己知道,手心里早已掐出深深的印痕。
直到推开露台的门,冰冷的夜风迎面扑来,她才允许自己松懈下来,靠在栏杆上,微微发抖。
风拂过发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根被顾明辉恶意拨动的弦。
她闭上眼,深深呼吸。
片刻之后,她重新睁开眼,眼底情绪已被压下。
姜清清整理好表情,再度戴上那副无懈可击的社交面具——无论内心如何翻涌,表面的体面必须撑住。
可她刚踏入室内,脚步就顿住了。
顾明辉居然还没走。
他像是算准了她的每一步,仍被那几人围着,就站在离露台入口不远的地方。
见她出来,顾明辉脸上再次浮起那虚伪到令人发麻的笑。
“清清还没走?正好。”他声音温和,却像裹着蜜的针:“刚和李总他们还聊起,现在单亲妈妈真是不容易。”
姜清清心头一跳,不祥的预感猛地攥住了她。
顾明辉像是浑然不觉,继续用那副关切的口吻说道,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有心听八卦的人听清:
“说起来,你那个女儿……是叫晴悦对吧?姜晴悦,名字真好听,那孩子长得真招人喜欢,一看就聪明。”
他每多说一个字,姜清清的脸色就白一分。
四周空气再次凝固,那些老总的目光愈发微妙,甚至带上了窥探的兴致。
顾明辉像是刚意识到失言,轻拍额头,露出懊恼又无奈的表情,眼神却冰冷得意:
“你看我,真是年纪大了,说话总不注意场合,不过说到底也不是外人,按辈分,那孩子也得叫我一声……叔公呢,是吧?毕竟是我们顾家的侄孙女嘛。”
“侄孙女”三个字,被他咬得又轻又重,像淬了毒的冰碴,直直扎进姜清清的耳朵里。
他哪里是无心?分明是处心积虑!
在这么多人面前,用看似家常的方式,把她女儿的身世赤裸裸摊开。
这已经不是羞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姜清清站在原地,指尖冰凉,血液却仿佛在耳中轰鸣。
顾明辉的笑容在她眼前放大,那副虚伪的关切几乎让她作呕。
四周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每一道都充满了审视与窥探。
就在顾明辉以为她即将崩溃失态的那一刻——
姜清清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枚突如其来的休止符,骤然切断了空气中无形的张力。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迈了半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纯然的无辜和疑惑:
“顾总真是说笑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足以让周围每个人都听见:“我家晴悦才两岁,平时最喜欢的就是跟我玩和吃草莓蛋糕,小孩子家家的,哪能看出什么聪明不聪明、伶俐不伶俐的?您这夸的,倒让我这个做妈妈的都听不明白了。”
顾明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姜清清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语气愈发温和,甚至带上了一点无奈的调侃:
“至于单亲妈妈不容易这种话,顾总就更不必替我感慨了,晴悦有我,我们母女过得很好,也很简单,倒是顾总……”
她话锋一转,目光仍旧清澈,却悄然渗入一丝锐利:
“您这么关心我的家事,连我女儿的小名喜好都如此清楚,真让我……受宠若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对我,或者对我的工作室,有什么特别兴趣?”
她四两拨千斤,不仅轻巧地避开了所有陷阱,还将一顶“过度窥探私人生活”的帽子,反手扣回了顾明辉头上。
顾明辉眼底的得意瞬间冻结,转而覆上一层阴霾。
“姜小姐说笑了,我这把年纪能对你有什么兴趣?不过是想念我那侄孙女罢了。”
就在姜清清欲要再度反驳的刹那,一道低沉而极具威压的嗓音自不远处响起:
“看来二叔和我女儿的妈妈,聊得很投缘?”
顾言!
他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沉默的山壁,径直挡在她身前,隔绝所有不怀好意的张望。
他的手臂环住她冰凉的肩膀,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
顾言面色平静,甚至唇角还悬着一丝极淡的、却冷得慑人的笑意。
可他看向顾明辉的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寒意逼人。
他没有否认,而是以更强硬、更占有的姿态,坦然承认了晴悦的身份,也将话语权彻底夺回手中。
顾明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显然没料到顾言竟会出现得如此及时,更没料到他竟这般直接。
顾言目光扫过旁边噤若寒蝉的几位老总,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家务事,让各位见笑,我女儿还小,我和清清希望她有个安静的成长环境,不喜欢被外人过多议论,相信各位都能理解?”
那几位老总顿时如芒在背,纷纷尴尬附和:
“是是是,顾总说的是。”
“理解理解。”
顾言这才重新看向脸色难看的顾明辉,语气依旧平淡:
“二叔的关心,我们心领了,不过晴悦有我和她妈妈保护,不劳二叔费心,二叔年纪大了,还是多保重身体,少操心些不该操的心,免得……劳神伤心。”
说完,他不再看顾明辉,只低下头柔声问姜清清:
“累了吗?我们回家。”
姜清清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引擎低鸣作响。
姜清清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指尖死死掐进掌心。
方才宴会上强撑的从容早已粉碎,只剩下冰冷的后怕和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
她猛地转过头,视线如冰锥般刺向驾驶座上的男人。
“顾言!你凭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你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在那么多人面前把晴悦和你绑在一起?你问过我吗?你考虑过后果吗?”
顾言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
窗外路灯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飞快掠过,明暗交错。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如果我不那样做,你要怎么收场?任由他继续拿女儿的身世做文章,踩踏你的尊严?清清,那种情况下,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办法?你的办法就是再一次把我,把我的女儿,变成你们顾家谈资里的主角?”姜清清眼底漫上红丝,情绪几乎决堤:“顾明辉是冲谁来的?顾言!他是因为谁才像条毒蛇一样死死盯着我不放?我所有的不堪和风雨,都是因为你!没有你,我和晴悦本来可以过得很好,很平静!”
“吱——!”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子猛地停在路边。
顾言倏地转过身,一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受伤、愤怒、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是!我在你眼里就没有半点好,是吗?我出现是错,保护你们也是错!姜清清,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看来就只是自作多情和带来麻烦?”
车厢空间逼仄,他的声音撞在玻璃上,又重重回弹,敲打着两人的耳膜。
姜清清对上他泛红的眼眶,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蔓延开,可那些伤人的话却像开了闸的洪水,收不回去。
她别开脸,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冰冷:
“难道不是吗?顾总,我们早就结束了,晴悦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和你,和顾家,都没有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决绝:
“等忙完这阵子,我会带晴悦从你家搬出去,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最锋利的刀。
顾言凝视着她冷漠的侧脸,所有翻腾的情绪仿佛瞬间被冻结,凝固成一种深切的无力。
他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重新启动了车子,握紧方向盘,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无尽的道路。
车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比先前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冰冷,更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