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在格兴伦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姜清清被扔在一间狭小潮湿的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腐臭。
她唯一的食物是每天一次从铁门小窗塞进来的、已经馊了的硬面包。
姜清清脸上的伤已经开始让她发烧了,烧得让她时常意识模糊。
没有药,她只能撕下衣角相对干净的布条,蘸着偶尔送来的一点清水擦拭伤口,但无疑是杯水车薪。
姜清清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全靠回忆与顾言过往的甜蜜、想象女儿软糯的笑容,才勉强撑住即将崩溃的意志。
这天,铁门外传来了异常嘈杂的脚步声,钥匙串碰撞的声音也比往日更加粗暴刺耳。
铁门被猛地拉开,相对刺眼的光线和更加污浊的空气一同涌入。
一个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壮汉堵在门口,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真他妈晦气!好好一张脸糟蹋成这样!”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对旁边的手下粗声吩咐:“不过……这身段倒是勉强能看,黑鼠那边来了几个口味特别的客人,就喜欢这种带伤带故事的,把她弄出去,洗干净,换身衣服,送到三号包厢去试酒!”
姜清清的心瞬间沉入冰窖,最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挣扎着向后缩去,声音嘶哑地反抗:
“不……我不去……”
“不去?”
那壮汉狞笑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
“到了这儿,还由得你选?让你去送酒是给你脸了!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处,早就把你剁了喂狗!识相点,把客人伺候好了,说不定还能多喘两天气!”
头皮仿佛要被撕裂的痛楚,连同男人话语里赤裸的恶意,让姜清清浑身冰冷。
她明白,此刻硬抗,只有死路一条。
姜清清被两个手下粗暴地拖出房间,扔进一个同样脏乱但稍大点的淋浴间。
冰冷的水柱劈头盖脸地浇下,冲刷着污垢和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疼痛。
他们扔给姜清清一件几乎透明、质地粗糙的红色短裙。
看着那件难以蔽体的衣服,屈辱感几乎将她淹没。
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哭喊,也没有再反抗。
姜清清默默地换上那身冰凉贴肤的布料,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
“啧,脸是废了,但这腿和腰……”
那壮汉再次打量她,目光淫邪,伸手在她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姜清清触电般猛地躲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还敢躲?”壮汉扬手欲打。
“彪哥,客人催得急。”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手下低声提醒。
被称为彪哥的壮汉悻悻收手,恶狠狠地瞪了姜清清一眼:
“给老子放聪明点!搞砸了,老子剥了你的皮!”
姜清清被推搡着,穿过一条灯光昏暗、墙壁满是涂鸦、空气中混合着烟酒与呕吐物酸臭的走廊。
两侧紧闭的门后传来各种暧昧不明的声响。
她低着头,拼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心脏狂跳不止。
终于,在一个标着“3”的包房门口停下。
彪哥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推开了门。
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浓烈呛人的烟味瞬间将她吞噬。
包房内灯光迷离闪烁,沙发上坐着几个男人。
有的衣冠楚楚却眼神浑浊,有的直接裸露着刺青上身,身边都依偎着衣着暴露、神情麻木的女人。
“各位老板久等,酒来了,”彪哥点头哈腰,顺势将姜清清往前一推““新来的,不懂事,各位老板多包涵,多包涵!”
姜清清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她稳住身体,始终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托盘边缘,指节泛白。
托盘上放着几瓶价格不菲的洋酒和酒杯。
包房里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姜清清的身上。
那目光里混杂着审视、挑剔、赤裸的欲望,以及对她脸上包扎的明显厌弃。
“操!彪子你他妈搞什么?弄个破相的来倒胃口?”
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不耐烦地骂着。
彪哥赶紧赔笑:
他意有所指地挤挤眼。
被称作龙哥的光头眯起眼,目光在姜清清裸露的腿部和小巧的锁骨处流连片刻,似乎被说动了几分,挥挥手:
“行了,倒酒!”
姜清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她走到茶几前,蹲下身,笨拙地打开酒瓶。
因为紧张和虚弱,她的手不停颤抖,酒瓶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妈的!连个酒都不会开?”
另一个瘦高男人不满地踹了茶几一脚。
姜清清吓得一颤,连忙低声道歉:“对……对不起……”
“对不起就算了?”瘦高个邪笑着,伸手就要去碰她脸上的布条:“来,让哥哥看看,伤成啥样了?”
姜清清惊恐地向后缩去,避开了他的触碰。
“嘿!给脸不要脸?”
瘦高个觉得失了面子,霍地站起就要发作。
就在这时,坐在最里面始终沉默,穿着黑色衬衫、气质冷峻的男人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阿鬼。”
简单两个字,那个叫阿鬼的瘦高个动作一僵,虽有不甘,还是悻悻坐了回去,恶狠狠地剜了姜清清一眼。
黑衬衫男人目光平静地看向姜清清,淡淡开口:
“倒酒。”
姜清清感激地朝那个方向飞快地瞥了一眼,尽管看不清对方面容。
她稳住心神,继续倒酒。
姜清清小心翼翼地为每个杯子斟满酒,竭力忽略那些在她身上逡巡的恶心目光和不时伸来的咸猪手。
当她为那个黑衬衫男人倒酒时,对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盯着她,而是垂眸看着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
姜清清迅速将酒斟满,正要退开。
忽然,黑衬衫男人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
尽管灯光昏暗,姜清清却觉得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布条,直抵她内心。
她心头一紧,慌忙低下头,端着托盘疾步退到角落,心脏狂跳不止。
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深不可测。
接下来的时间,姜清清守在角落,随时准备添酒。
每当有人试图更过分时,那个黑衬衫男人总会适时地、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或用眼神制止。
姜清清不明白他为何出手相助,但这短暂的喘息让她得以观察。
她听到男人们交谈间偶尔蹦出“货”、“航线”、“检查”之类的黑话,那个黑衬衫男人似乎是核心人物。
这里……或许能找到线索?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
当客人们终于酒足饭饱,搂着女伴歪斜离去后,彪哥走了进来。
他看着狼藉的包厢和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姜清清,咧嘴笑了:
“算你还有点用!没给老子捅娄子!”
彪哥扔给姜清清一个干硬的面包:
“赏你的!明晚还有一批客人,照旧!”
姜清清接住冰冷的面包,指尖寒意森然。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自己必须在这片泥沼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那个黑衬衫男人……会是变数吗?
姜清清被分配到了一个宿舍,而她左脸的伤疤,脓血似乎暂时止住了。
今晚,她被指派去二楼最里面的一个VIp包房送酒。
推开沉重的、隔音效果并不好的门,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和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
包房里光线昏暗暧昧,沙发上坐着几个明显不是善茬的男人,怀里搂着衣着暴露的女人。
气氛淫靡而压抑。
姜清清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托盘里的酒水一瓶瓶放在茶几上。
她的动作因为脸上的伤和虚弱而有些迟缓。
“磨蹭什么?快点!”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不耐烦地呵斥着。
姜清清加快了动作,眼角余光却瞥见沙发角落,一个看起来年纪极轻、甚至可能未成年的女孩,正被一个秃顶男人搂着。
男人的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游走,女孩身体僵硬,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泪水,却不敢反抗。
姜清清的心猛地一抽。
这种场景在格兴伦司空见惯,但每次看到,依然会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愤怒和无助。
就在她放下最后一瓶酒,准备转身离开时,那个秃顶男人突然发起难来。
他猛地将怀里的女孩推开,指着洒在他裤子上的几滴酒渍,破口大骂:
“臭婊子!没长眼睛吗?老子的裤子也是你能碰脏的?”
女孩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道歉: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有用?”
秃顶男人狞笑着,扬起手就要朝女孩脸上扇去!
周围的其他男人和女人都冷眼旁观,甚至有人发出看好戏的嗤笑声。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的一瞬间——
“先生!”
一个沙哑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是姜清清。
她上前一步,挡在了女孩身前,对着那个秃顶男人微微躬身,用尽可能卑微的语气:
“对不起,先生,是我不小心碰到了她,她才失手洒了酒,要打要罚,请您冲我来。”
姜清清抬起头,虽然左脸被布条遮盖,但右脸露出的部分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清亮的眼睛,让秃顶男人愣了一下。
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音乐还在响,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突然出头、脸上带伤的陌生女人身上。
“哦?你替她顶罪?有点意思……那你说,怎么罚?”
姜清清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大脑飞速运转。
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依旧沙哑:
“我……我陪您喝几杯,向您赔罪,可以吗?或者,我帮您把裤子擦干净……”
姜清清示弱的态度似乎取悦了秃顶男人。
他哈哈一笑,重新坐回沙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好,就冲你这股劲儿,过来,陪老子喝酒,喝到我满意为止。”
姜清清心里松了口气,知道暂时化解了女孩的危机。
她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吓得几乎瘫软的女孩,用眼神示意她快走。
女孩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连滚爬爬地逃离了包房。
姜清清则深吸一口气,走向那个充满危险的沙发。
她知道,接下来的时间将无比难熬,但她别无选择。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地方,一点微弱的善意,可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她不后悔。
如果连这点人性都泯灭了,那她和这片地狱里的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姜清清端起酒杯,对着秃顶男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酒精灼烧着她的喉咙,也灼烧着她仅存的希望。
从那个充斥着烟酒味与危险的包房出来,姜清清几乎虚脱。
被灌下的烈酒灼烧着空胃,脸上的伤在污浊空气刺激下阵阵抽痛。
姜清清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在迷宫般的走廊里蹒跚,只想尽快回到宿舍。
拐过弯,一个瘦小身影突然从阴影中窜出,拉住她的胳膊。
姜清清一惊,刚要挣扎,却听到一个怯生生带着哭腔的声音:
“姐……姐姐,是我。”
昏暗灯光下,姜清清看清了女孩的脸。
很年轻,大概刚成年,五官本应清秀,右脸颊却有一道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狰狞粉色疤痕。
“谢谢你,姐姐……刚才要不是你……”
女孩声音哽咽。
姜清清松了口气,摆摆手,声音因疲惫和伤痛而沙哑:
“没事了,快回去吧,以后自己小心。”
女孩却紧抓她的袖子不放:
“姐姐,你脸上……在流血,我……我有点药,虽然不好,总比没有强,我帮你处理一下?”
姜清清摸了摸脸颊,指尖果然沾上脓血。
伤口感染确实严重。
看着女孩眼中真诚的担忧,她犹豫了。
最终姜清清点头:“带路吧。”
女孩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小心领着姜清清穿过几条更偏僻的通道,来到俱乐部底层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杂物间。
这里气味难闻,但比外面稍能遮风挡雨。
女孩挪开几个脏桶,露出后面用破纸板搭的小窝,铺着旧报纸和一条脏毯子。
“姐姐,坐这里。”
女孩让姜清清坐下,自己在角落摸索半天,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小铁盒,里面是半盒凝固的黄色药膏和一小卷相对干净的布条。
“这是以前受伤时,一个老阿姨偷偷给的,虽然样子不好,但有点消炎作用。”
女孩颤抖着手沾了药膏,要往姜清清脸上涂。
姜清清下意识偏头躲开。
并非不信任,是药膏看起来太糟,且所剩无几。
她看着女孩脸上的长疤,轻声问:
“你的脸……不用药吗?”
女孩手一顿,眼神瞬间黯淡,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没用了,姐姐,我这个……早就烂透了,好不了的,用药也是浪费。”
她看向姜清清,眼神带着同病相怜的恳切:
“姐姐,你的伤是新伤,还能救,快涂上吧,在这里伤口烂掉会死人的!”
姜清清的心被狠狠刺痛。
她不再犹豫,任由女孩用粗糙却小心翼翼的手,揭开与脓血粘连的旧布条,清理伤口,涂上刺鼻的药膏。
药膏触及伤处带来尖锐刺痛,姜清清咬紧牙关闷哼一声。
女孩动作更轻了,一边涂药,一边像为分散她注意力,也像压抑太久需要倾诉,断断续续说起自己的事。
“姐姐……我叫杨梅,杨树的杨,杨梅酒的梅。”
声音带着南方口音的软糯,却浸满苦涩。
“我……也是从国内来的,老家在南方一个小县城。”涂药的手微微颤抖:“爸妈离婚早,我妈……她不好,嗜赌,欠了很多高利贷,天天被追债……”
杨梅声音低下去,充满无助痛苦:
“我没办法……刚考上三本,还没念完,讨债的天天来学校,书都念不下去了……后来,有中介说国外有高薪工作,辛苦点,包吃住,月入几万……我像抓到救命稻草,想干几年还了债,就能重新开始……”
眼泪大颗滚落,混着药膏滴在姜清清手背,滚烫。
“谁知道,他们是骗子!把我们弄到这,格兴伦,根本不是正经工作……是地狱!是魔窟!”
杨梅激动起来,声音恐惧颤抖:
“他们收了护照,关起来……不听话就打……我脸上这个……就是刚来时想跑,被他们用刀划的……”
她泣不成声,瘦小肩膀剧烈抖动。
姜清清静静地听着,心中悲愤交加。
杨梅的经历,是被诱骗至海外坠入深渊的缩影。
怀揣希望或迫于无奈,却被无情碾碎在异国泥沼。
相比自己主动涉险有目标支撑,杨梅才是无辜的羔羊。
“别哭了……”姜清清伸出未伤的右手,轻拍杨梅后背,沙哑安慰:“活着,就有希望。”
杨梅抬起泪眼,看着姜清清。
尽管姜清清脸被布条遮了大半,但那双眼中的平静与坚韧,却奇异地给了她一丝安慰。
“姐姐,你……你怎么到这里的?”
杨梅怯生生问。
姜清清沉默片刻,避重就轻:“得罪了人。”
杨梅似懂非懂点头,没再问。
她帮姜清清重新包扎好伤口,动作笨拙却真诚。
“姐姐,药膏你留着,每天换一次。”杨梅把小铁盒塞到姜清清手里:“虽然效果不好,但……总比没有强,这杂物间平时少人来,你……没地方去,可以暂时躲这。”
姜清清握紧冰凉的小铁盒,看着杨梅脸上与自己呼应的疤痕,心中除了那信念外,似乎多了点什么。
或许,在拯救顾言的同时,若有可能。
她也想拉这个叫杨梅的女孩一把,让她也看见离开地狱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