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姜清清和杨梅是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恐惧里熬过去的。
走廊上那滩没擦干净的血迹,像一道无形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她们连走路都尽量不发出声音,交流更是只剩下仓促的眼神,生怕一点多余的动静,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可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这天傍晚,俱乐部的喧嚣刚刚拉开帷幕,那个令人憎恶的身影。
刀疤脸,就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了杂物间门口。
他没进来,只用那双阴冷的三角眼扫过蜷缩在角落的两人,目光最后钉在了杨梅身上。
“你,杨梅,出来。”
刀疤脸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吩咐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杨梅浑身猛地一抖,脸上血色霎时褪尽,下意识死死抓住姜清清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姜清清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在这个节骨眼上,刀疤脸单独点名杨梅,绝不会有好事情。
“刀……刀疤哥,”姜清清用尽全身力气,把杨梅往身后藏了藏,声音因紧张而沙哑:“有……有什么活儿,让我替她去吧,她年纪小,不懂事,万一冲撞了客人……”
刀疤脸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格外刺耳:
“替她?你算个什么东西?”他鄙夷的目光在姜清清脸上丑陋的包扎处停留片刻:“就你这副尊容,别吓着客人,老子点名要她,自然有老子的道理,滚开!”
杨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死死拽着姜清清的衣角,无声地哀求。
姜清清没有动。
她知道自己力量微薄,更知道激怒刀疤脸的后果,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杨梅被推进火坑。
姜清清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刀疤哥,她还是个孩子……再说,彪哥上次不是交代,最近风声紧,要小心吗?让她去伺候重要客人,万一出了岔子……”
话未说完,刀疤脸的脸色骤然阴沉。
他猛地逼近一步,几乎贴上姜清清,浓烈的烟臭和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他妈的在教老子做事?嗯?”
他伸手,一把攥住了杨梅的手腕,狠狠一扯。
“啊!”
杨梅痛呼一声,被巨大的力量直接从姜清清身后拽了出来,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刀疤哥!”
姜清清急了,上前想拉住杨梅。
“滚!”
刀疤脸彻底失去耐心,反手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姜清清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狭小空间里炸响。
姜清清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脸上原本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淌下。
她踉跄着撞在身后的杂物堆上,哗啦作响。
“姐姐!”
杨梅尖叫着想扑过来,却被刀疤脸死死钳住。
刀疤脸看都没看姜清清一眼,像拂去一粒灰尘。
他粗暴地拖着不断挣扎哭喊的杨梅,像拖着一只待宰的羔羊,径直朝门外走去。
“放开我!求求你!姐姐!救我——”
杨梅凄厉的哭喊在走廊里回荡。
姜清清挣扎着想爬起来,但那一巴掌让她头晕目眩,浑身发软。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梅被越拖越远,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杨梅……”
她破碎地喃喃着。
脸上火辣辣的疼,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无力和痛楚。
这就是格兴伦,赤裸裸的现实。
姜清清那些微不足道的反抗和算计,在绝对的暴力面前,不堪一击。
她连自己都护不住,谈何保护别人?
门外,杨梅的哭喊渐渐被俱乐部喧嚣的声浪吞没。
杂物间里,只剩下姜清清瘫坐在冰冷的杂物旁,脸上混着血和泪。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她可能永远找不到顾言了,而现在,身边这唯一一点微弱的光,也要被夺走了。
姜清清紧紧攥拳,指甲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一种比愤怒更阴沉、比绝望更刺骨的东西,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如果规则就是弱肉强食,如果善良只会加速毁灭……
那她是不是也该变得和这里的人一样,不择手段,只为了活下去?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却又像一颗种子,落进了被血泪浸透的心田。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漫长如世纪。
姜清清在阴暗潮湿的杂物间里坐立难安,耳朵竖着,捕捉着外面走廊的任何一丝动静。
她几次借口倒垃圾或找东西,试图靠近走廊尽头的303包房区域。
但每次,还没走近,彪哥壮硕的身影就如鬼魅般堵在通道口,抱着胳膊,用凶光毕露的眼睛冷冷盯着她,无声的警告逼得她只能退缩。
有一次,她似乎听到303方向传来压抑的、像是被捂住嘴的哭喊,夹杂着男人粗鲁的哄笑。
她的心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但彪哥向前逼近一步,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转身退回。
无能为力。
这种刻骨的无力,比脸上的伤更让她痛苦。
她救不了顾言,现在连杨梅也护不住。
格兴伦这个魔窟,正在一点点吞噬她珍视的一切,把她往绝望的深渊里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渐歇,陷入后半夜的死寂。
姜清清蜷缩在角落,精神疲惫到极点,却不敢合眼。
就在她以为今夜将在这无尽的煎熬中度过时,杂物间的破门被粗鲁地推开。
姜清清猛地抬头,心脏几乎停跳。
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打手,他们像扔垃圾一样,将一个软绵绵的人影丢了进来。
那身影重重摔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便再无声息。
是杨梅!
打手们看都没看里面一眼,“砰”地关上门,落锁声刺耳。
“杨梅!”
姜清清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磕在地上也感觉不到疼。
借着门缝透进的微光,她看清了杨梅的样子。
刹那间,姜清清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杨梅像个被玩坏后丢弃的破布娃娃,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单薄的侍应生裙子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勉强遮体,上面沾满了暗红的血迹、污渍和不明液体,散发出混杂着血腥、酒精和精液的恶心气味。
裸露的胳膊、大腿布满了青紫的掐痕、瘀伤,还有明显的指甲划破的血痕。
头发凌乱地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上。
最让姜清清心碎的是杨梅的眼睛。
那双曾经怯懦却偶尔有光亮的眼睛,此刻睁得大大的,却空洞无神,直勾勾望着天花板,没有焦点。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哭不闹,甚至看不出痛苦,只有死寂的麻木。
“杨梅……杨梅……”
姜清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触,又怕弄疼她满身的伤:
“你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杨梅毫无反应,连眼珠都没动一下,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姜清清的眼泪瞬间涌出。
她强压下哽咽和怒火,知道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没事了……没事了,杨梅,姐姐在这儿……”
姜清清用最轻的声音重复着,像安抚受惊的孩子。
她艰难地挪动杨梅,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女孩轻得可怕,像一片羽毛。
姜清清拿出珍藏的小铁盒,里面是杨梅给她的劣质药膏。
又撕下自己裙子里相对干净的内衬,蘸了点角落积存的雨水。
清理伤口的过程缓慢而艰难。
棉布碰到伤处时,杨梅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轻抽一下,但她依旧无声无息,眼神空洞。
姜清清的动作轻了又轻,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
“疼就哭出来,没关系……”姜清清一边小心涂抹药膏,一边低声说,试图唤醒她的感知:“哭出来会好受点……”
但杨梅依旧沉默,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姜清清不再强迫,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同时不停地低声说话,用话语构筑一个安全的屏障:
“记得你说过的老家吗?夏天杨梅熟了,红彤彤的,又酸又甜……你妈妈会泡酒,虽然她……但酒很好喝,对吧?”
“等离开这个鬼地方,姐姐带你去吃真正好吃的杨梅,新鲜的,肯定更甜……”
“要坚持住,杨梅,不能放弃……活着,就有希望……”
她不知道杨梅能听进多少,但她必须说下去。
这既是对杨梅的安慰,也是支撑自己信念的支柱。
当清理到大腿内侧更私密、更严重的伤痕时,姜清清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药膏。
那些伤痕无声地诉说着她遭受了怎样的凌辱。
愤怒和悲伤如海啸般冲击着她,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
就在这时,一直如雕塑般的杨梅,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一滴眼泪,终于从她空洞的眼眶滑落,混着污迹流下。
姜清清动作顿住,心中又痛又涩。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姜清清轻轻拍着她的背。
杨梅的眼泪开始像断线的珠子,越来越多,但她依旧没有放声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身体微微颤抖。
过了很久,久到姜清清以为她会再次沉默时。
杨梅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破碎不堪:
“姐……姐姐……他们……不是人……是畜生……”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刻骨的恐惧和绝望。
“我知道,我知道……”姜清清紧紧抱住她,用体温温暖她冰凉的身体:“都过去了,姐姐陪着你。”
“我……我好脏……好痛……”
杨梅的声音带着浓重哭腔,身体蜷缩起来。
“不,你不脏!”姜清清斩钉截铁,捧起她泪痕斑驳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脏的是他们,是这个地方,你是最干净、最勇敢的,你活下来了,这就比什么都强!”
她看着杨梅空洞的双眼,一字一句,无比坚定:
“杨梅,你听着,这个仇,我们记下了,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一定有讨回来的那一天,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受过的所有这些苦!”
或许是话语的力量,或许是怀抱的温暖,杨梅崩溃的情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疲惫。
她靠在姜清清怀里,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她的衣角,闭上眼睛,身体却仍不时惊悸一下。
姜清清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寒意与怒火在胸中交织。
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冷酷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妥协和隐忍,换不来生路,只会让施暴者变本加厉。
要想活下去,要想保护想保护的人,要想找到顾言,她必须变得比那些畜生更狠,更懂得利用这里的规则,甚至……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格兴伦,要么吞噬她,要么……被她踏在脚下。
接下来的几天,姜清清像是彻底换了个人。
她悉心照料着杨梅,看着那些皮肉上的伤口一点点结痂、褪色,可心底却比谁都清楚。
有些伤,是看不见的。
杨梅眼里的光熄了,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地蜷缩着,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姜清清不再天真地以为忍耐就能换来生机。
格兴伦这座魔窟,只认两种东西:赤裸的力量和可利用的价值。
姜清清开始用一双全新的、冷彻的眼睛审视这个罪恶王国。
不再是被动地收集信息,而是主动地搜寻——搜寻规则的裂痕,搜寻那些可以被挑动、被利用的欲望与矛盾。
她观察到,刀疤脸和彪哥之上,还有更隐秘的存在。
偶尔会有几个身着低调、气场却不容忽视的人前来巡视,刀疤脸在他们面前,那份嚣张会收敛成小心翼翼的恭敬。
她发现,俱乐部里流通的不仅是酒色,还有一些更隐蔽的东西。
比如某些特制药剂,能让人极度亢奋或意识模糊,这些由刀疤脸亲自掌控,只在特定的包房内流通。
她还嗅到了派系斗争的气息。
刀疤脸这一派,似乎与掌控邻近街区毒品生意的另一伙人摩擦不断,双方手下在场子里碰见时,眼神里的敌意几乎能溅出火星。
裂缝,往往就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转机出现在一个喧闹的夜晚。
那位贵客再次莅临——正是姜清清之前在包房里见过的黑衣衬衫男子。
他依旧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独自坐在僻静卡座,慢条斯理地品着酒,周身自成一方结界,连最喧闹的客人都会下意识绕行。
姜清清的心猛地一缩。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像往常一样低头送酒。
经过黑衣男子卡座时,她刻意放慢脚步,耳尖微动,捕捉着那边的动静。
刀疤脸正躬身站在一旁,语气是罕见的谄媚:
“……雷先生,新货的纯度绝对到位,试过了,效果比上一批更猛……”
被称作雷先生的男子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兴致缺缺。
就在这时,一个隶属于敌对势力、醉醺醺的壮汉踉跄着撞了过来,带倒了姜清清身旁酒架上的几个空瓶。
电光火石间,姜清清脑中念头飞转。
她没有躲闪,反而看似下意识地用身体巧妙一挡,稳住了酒架,避免了瓶子摔碎的巨大声响惊扰那位雷先生。
但同时,她手中托盘一倾,杯里猩红的酒液泼洒而出,几滴不偏不倚,溅在了雷先生锃亮的皮鞋上。
一切恰到好处。
醉汉骂骂咧咧地走开。
刀疤脸脸色瞬间惨白,暴怒扬起手,带着风声就朝姜清清扇来:
“艹!你个没长眼的贱货!”
姜清清不躲不闪,甚至没看刀疤脸。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迎向那位雷先生,用尽力气让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却又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对不起!”
声音清晰,甚至压过了刀疤脸的怒骂。
更关键的是,在她抬头的瞬间,因动作急促,左脸的包扎微微松脱,露出了下方那道尚未愈合、狰狞疤痕的一角。
昏暗迷离的灯光下,残存的清秀轮廓与那可怖伤疤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对比。
刀疤脸的巴掌僵在半空。
他显然没料到这女人敢直视雷先生,更没料到她脸上藏着这样一道疤。
雷先生的目光,果然被吸引了过来。
他先瞥了眼鞋面上微不足道的酒渍,视线缓缓上移,掠过刀疤脸僵住的手,最终,定格在姜清清脸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依旧没什么波澜,但姜清清敏锐地捕捉到,其中极快地掠过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
“一点酒渍而已。”雷先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淡:“何必动怒。”
刀疤脸的手讪讪放下,连忙躬身:
“是是是,雷先生,是我反应过度了。”
雷先生不再看他,目光落在姜清清身上,淡淡一句:
“下次小心。”
姜清清低下头,心脏却在胸腔里狂擂。
“还不快滚!”
刀疤脸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呵斥。
姜清清依言快步离开,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目光。
一道来自雷先生,若有所思,另一道来自刀疤脸,淬毒般阴冷。
退回相对安全的角落,姜清清靠紧冰冷的墙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刚才的兵行险着,让她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但这第一步,她终究是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