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心斗角者,终免不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若辛和钰太老练,见惯了人精的辛老太爷必定会怀疑,反而是他这副得意忘形,得了点权柄就格外看重脸面的张扬德性,冲动莽撞,目中无人,看着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他不求这个孙子有多大能耐,只要安安稳稳地把辛家拥有的一切传承下去就行。
走出辛家大门后,辛和钰这才长舒一口气。上了马车以后,桑青也忍不住恭喜他。
“今日简直是上天赐个大人的好时机!原本老爷对您还有疑心,今日您这番发作,也算解了眼前的困境。”
辛和钰倚着凭几,手里折扇打得啪啪响。
“这还得多亏了你们夫人,没她这个挡箭牌在,我就是想发作都找不到借口。”
桑青的笑容有一瞬的僵滞,眼中也闪过不易察觉的担忧。
不是他对凌初有什么成见,只是大人最近三番五次遇到麻烦,几乎都是因为她这个变故。
没有凌娘子的话,大人本可以按部就班地娶妻纳妾,不会对哪个女人太过上心,不会让任何人抓住他的任何把柄。
这明明是大人这些年一直都在坚持的事。可如今,不是凌虎向老爷进谗言,引得老爷怀疑大人,就是让月轻离开黎城的计划泡汤,出了一个纰漏,就需要耗掉多少心血去布局挽救?
如果没有凌娘子……
车厢里异常的静默让辛和钰直觉地看向桑青。
哪怕看不清他的表情,辛和钰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折扇“啪”得一声阖上。
“桑青。”辛和钰的嗓音压得极低,“本官没有耐性,对第二个月轻宽容大量。”
桑青肩头一震,连忙下跪告罪,“属下知错!”
月轻有了不该有的私心,原本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了的,按理辛和钰连网开一面都不应该。毕竟有了先例,就免不了后人效仿。
谁也不能有自己的心思,哪怕是从小就跟着辛和钰的,桑青不会得到月轻那样的特赦,就更要谨小慎微。
马车缓缓驶动,辛和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桑青,没再说重话,“起来吧。”
他挑起车帘,望着深夜的街道,这一片没有夜市,空荡荡的没个人气,连灯光都黯淡很多。
以后他一定要好好带婋婋玩一玩。辛和钰这般想着,余光瞥见面色依然凝重的桑青,无奈地摇摇头。
“你啊,的确忠心,也的确担忧我走的每一步,但也不能只记得她给我添麻烦。若没有她,我能屡破奇案?能知道辛家的秘密藏在山里?或许就连你也查不出头绪的那副图,哪一日就被她破解了呢。”
桑青想了很久,虽然不得不承认凌初很机灵,可——
辛和钰放下车帘,折扇轻轻摇着,“记住,我的命是她救的,从那一刻开始,就是她的。倘若有朝一日我败了,或是跟着辛家一起灭亡,你也得想尽办法保全她。”
桑青无法违逆辛和钰的话,再不甘心也只能拱手,“属下遵命!”
回到小院时已近二更,凌初的房间还亮着灯。辛和钰在外面敲门,“婋婋,还不睡?”
凌初开了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辛和钰的视线越过她身后,地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书。
他打趣:“怎么?也想和月轻一样弃武从医?”
“算了吧,我不是那块料。”凌初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不过是想找到陈夫人的罪证罢了。”
辛和钰无赖地挤进房间,拿起她没看完的医书随意翻了两页,“你就这么笃定是陈夫人杀的人?万一康堰真的只是马上风呢?”
凌初因为刚才哈欠泌了些眼泪出来,打湿了睫毛,在烛光下亮晶晶的。
她坐回位子上,撑着腮思索,“如果与她无关,那她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自己会医术呢?哪怕看似向我坦诚,承认了怂恿桃红,也还是避重就轻。”
辛和钰丢开书,被凌初捏起肩膀。凌初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躲开却被他按住。
刚想问他从哪儿学来的手艺,就想起人家可是流连青楼的熟客呢。就算月轻是帮他做事的,也少不了在外人面前作戏,让娇娘美婢捏肩捶腿吧?
凌初兴师问罪的眼神太明显,辛和钰索性把她的脑袋推回去,“别计较,你就说我捏得舒不舒服吧?不过世人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是从没见过哪个医者像陈氏那样泼辣粗俗的。”
无论怎么看,陈氏不过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当街打人,满口秽语,嗓门也扯得那么大。那是最没有脸面的市井人才能干出来的事,但凡读过几本书,谁能如此不成体统?
凌初扭头瞪他一眼,“少瞧不起人!我质问陈夫人那回你不在,没见到她真正的样子。她那神态和魏夫人很像,绝不是胸无点墨的人!”
她拉辛和钰坐在对面,“而且桃红也说过,陈夫人在山里给她的那个好姐妹送过药。这种小事,我不觉得沽名钓誉的康堰会上心,那就只可能是陈夫人自己做主的。”
辛和钰没急着反驳,仔细琢磨了一下,“虽说有点道理,但也不能完全站住脚。她到底跟了康堰十几年,就算看也能看会一些,挑一两个府上现成的药也不是难事。”
“是,那她割腕又怎么说?”凌初撸起自己的袖子,在自己的小臂内侧比划:“虽然我没看到陈夫人的伤口,但细麻布上渗血的位置在这里。寻常大夫把脉不都在腕间吗?我们练武的也知道,循着脉路伤人才能大出血。”
若陈夫人真的寻死,会不知道割腕的位置吗?她却故意往上挪了这么多,显然只是作戏罢了。
人要误伤自己很容易,但看着唬人反而有惊无险的,才更需要本事。
这段时间凌初没有在大太阳底下晒着,皮肤白了不少,手臂的皮肤也细嫩了,连那颗小痣也比以前明显。
她能被养得很好,辛和钰自然高兴,不过还是有点怀念凌初最开始的样子。早知道现在会如此喜欢,当初就应该多看几眼的、
心里想着,他不自觉摸上凌初的肌肤,凌初误会他动了色心,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在她生气之前,辛和钰赶紧赔罪:“不是故意走神的!你说的我都听着呢!那你是觉得康堰颅内溢血是陈氏干的?”
凌初点头,辛和钰又问:“她若不承认呢?”
“我有办法让她承认。”凌初凑近些。她不知道,每当自己心里盘算着小九九时,流露的表情总能让辛和钰心猿意马。
偏偏辛大人还只能正襟危坐地专注正事。
“这就需要大人帮我个小忙了。”凌初笑道。
辛和钰看着眼前这个脑袋只到自己下巴的小娘子,心中念头一动,忽然沉下嘴角。
“不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