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握着那方温润玉印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挞拔王印!
这绝非寻常官印可比,乃是象征着西凉最高权柄的信物!
其材质、雕工、尤其是那狼钮的神韵和印文的磅礴之气,绝非赝品可以模仿。
更重要的是,此印的样式属于挞拔部族的最高机密,外人极少得见。
李承影也只是在天机阁的文书中偶然见过,那处处透露着霸烈的气息和样式至今记忆犹新。
如果这印是真的……那眼前这个镇定自若的人,或许真的是挞拔冽?
如果这印是假的……
那这造假的手段也太过通天了!背后牵扯的阴谋又该是何等恐怖?
无数的念头如同惊涛骇浪,在他脑海中疯狂翻涌。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脸上硬是维持着镇定和平静,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常。
他不动声色地,缓缓地将王印重新用油布包好,动作谨慎得如同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递还给了铁栏后的二柱子。
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伸出去递还王印的手,有着极其细微的颤抖。
在二柱子接过王印的瞬间,李承影的目光极其迅速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震惊,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他几不可察地朝着二柱子微微点了点头。
二柱子接过王印,嘴角那一抹神秘而从容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随即小心翼翼地将王印重新藏回暗袋。
李承影转过身,背对着二柱子的牢房,面朝关押着真正挞拔冽的牢笼时。
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火光下,已经彻底沉静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种凛然的官威。
挞拔冽一直紧张地注视着对面的一举一动,虽然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但李承影此刻郑重的姿态,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看到李承影转身朝自己走来,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死死盯住李承影,语气急促地抢先开口,试图挽回局面:
“怎么了?李承影,你是不是看清了?反悔了?”
“哼!你现在若迷途知返,立刻把本公子恭恭敬敬地请出去,之前你的无礼冒犯,本公子或许还可以大人大量,不予追……”
“究”字还没说出口,李承影已经在他牢房前站定,官袍无风自动,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牢内的挞拔冽,声音如同腊月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怒意,当头棒喝: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妖言惑众!”
这一声怒喝,中气十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也彻底将挞拔冽后面的话堵死在了喉咙里。
挞拔冽猛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荒谬感,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可笑又最可怕的笑话。
李承影根本不给他反应和辩驳的机会,继续厉声宣判,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挞拔冽的心上:
“你纵火焚毁皇家财产,罪证确凿,乃十恶不赦之大罪!”
“本官现已查明你的身份,明日便将你这贼子钉枷上锁,遣派得力人手,火速押解回岭南交差,由王爷亲自发落!你就等着王法的严惩吧!”
“啥?遣……遣送回哪?岭……岭南?”
挞拔冽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看着李承影那张冰冷无情的脸,一股极致的冤屈和恐慌瞬间淹没了他。
他拼命地摇晃着坚固的铁栅栏,沉重的镣铐哗啦作响。
一只手奋力地从栏杆缝隙中伸出去,五指张开,似乎想要抓住逐渐远去的李承影。
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绝望而变得嘶哑变形:
“李承影!李承影!你糊涂啊!”
“我的事情十万火急!关乎部族的生死存亡,关乎无数人的性命!再不赶回去,就真的来不及了!要出大事的!”
“李承影!你回来!你听我说……”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李承影毫不留恋离去的身影,官袍的下摆在昏暗的光线中划出一道冷漠的弧线。
以及,跟在他身后一同被衙役押解着走出牢房的二柱子。
在即将走出牢房大门的那一刻,二柱子似乎心有所感,回过头。
朝着仍在疯狂嘶吼的挞拔冽,露出了一个充满挑衅和嘲弄的鬼脸,嘴角无声地动了动,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气音,说了句:
“bye~bye~”
然后,他便跟着李承影,消失在了牢房通道的尽头。
厚重的大铁门“哐当”一声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彻底隔绝了内外。
只剩下挞拔冽绝望的咆哮和镣铐撞击栏杆的刺耳声响,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久久回荡,最终化为无力的呜咽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
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
金石县衙的后门悄然打开,一辆看似普通、实则加固了车体的囚车,在一队精干衙役的押送下,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县城。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咯吱”声,朝着岭南方向而去。
县衙内,一处僻静的角门外,另一辆更为宽敞舒适的马车已经准备停当。
二柱子,或者说,现在的“挞拔冽”,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锦袍。
虽然料子普通,但穿在他身上,配合着他那镇定从容的气度,倒真有几分贵族公子的派头。
他站在马车旁,听着远处囚车逐渐消失的车轮声,脸上露出了满意而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他转过身,对着亲自前来送行的李承影,学着古人的样子,不太标准地拱了拱手,语气轻松地说道:
“李大人,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此间事了,本……咳咳,本公子身负要事,也不便在此久留,这便要启程返回京都了。此次多谢李大人明察秋毫,鼎力相助!”
李承影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但眼神却警惕地迅速扫视了一圈四周。
确认附近没有闲杂人等后,他往前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郑重:
“挞拔公子言重了,此乃本官分内之事,只是……公子此番回京,路途遥远,本官还有些紧要之事,需当面与公子确认。”
“此处非讲话之所,不知公子可否赏光,上马车详谈片刻?”
二柱子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糟糕!
这家伙难道和那个真货私下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约定?
还有什么勾当?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破绽,这是在试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