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远山的竹扇在月下摇出细碎的风,把槐花香送得满院都是。
他忽然想起什么,往灶房方向喊:“建华,明天我去河沟摸些螺蛳回来,炒着给你们下酒。”
蒋建华正缝到念安的袖口,抬头应道:“记得多摸些,张婶上次还说想吃呢,顺便给她捎一碗。”
宋玉双的摇椅“吱呀”轻响,她拍着念安的手慢了些:“摸螺蛳可得趁天蒙蒙亮去,那时候的螺蛳最肥。远山你带上念安的小桶,装回来养在井水里,吐净了泥沙才鲜。”
傅煜城接话:“我明早也去帮忙,顺便看看河边的芦苇能不能割些,给念安编个小席子铺在竹篮里。”
念安在宋玉双怀里动了动,雪花酥的碎屑落在衣襟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他含混地哼了声“螺螺”,小手攥着布偶老虎的尾巴不放。云棠音笑着用手帕擦去他嘴角的糖渍:“这孩子,睡梦里都惦记着吃的。”
蒋建华把缝好的小褂子叠整齐,放在竹篮最上层:“明天给念安穿这件,袖口我加了圈松紧,跑起来也不会蹭脏。”
她忽然想起晒在檐下的艾草,起身去翻了翻,“这艾草晒得差不多了,明早就能装荷包。”
月光移过墙头时,傅远山的竹扇换成了蒲扇,扇面上他新画的荷花正慢慢干着。
“这扇面送你,”他递给蒋建华,“夏天纳鞋底时用着方便,比竹扇风软。”
蒋建华接过来细看,墨色的荷叶上停着只红蜻蜓,竟像要从纸上飞出来似的:“二哥这画工越发好了,比镇上画铺的还传神。”
宋玉双的老调子哼到了尾声,她低头看念安已睡熟,便轻手轻脚把他抱回屋。
老虎布偶的尾巴从念安怀里露出来,在月光下像抹跳动的金黄。
云棠音跟着进来铺床,忽然说:“娘,后日是念安的生辰,咱们蒸些寿桃馒头吧?”
“早记下了,”宋玉双往灶房看了眼,“面粉还够,我明儿就发面。你去把那罐蜜枣取出来,做寿桃馅正好。”
她摸着念安柔软的头发,“这孩子来咱家快一年了,个头蹿了不少,牙也长齐了两颗。”
天刚亮时,傅煜城和傅远山已提着小桶往河边去。
露水打湿了裤脚,却挡不住两人的脚步。
傅远山惦记着肥美的螺蛳,傅煜城则想着给念安编芦苇席的软韧材料。
河面上浮着层薄雾,水草间的青蛙“呱呱”叫着,倒像在给他们引路。
蒋建华趁着晨光在院里装艾草荷包,绿莹莹的艾草揉碎了,清香混着阳光的暖味漫开来。
她往每个荷包里塞了片晒干的山楂叶:“加这个开胃,念安最近总爱挑食。”
宋玉双正在揉面,面团在她手下渐渐变得雪白:“寿桃要捏得胖些才喜庆,我得多揉些面,给街坊四邻都送两个。”
念安醒来时,院里已飘着寿桃馒头的甜香。
他光着脚丫跑到灶房,看见蒸笼里排着排粉嘟嘟的寿桃,尖顶上点着胭脂红,立刻拍手喊:“桃,吃!”
宋玉双揪了块面团给他:“先玩这个,等馒头熟了让你第一个挑最大的。”
小兰挎着篮子来送新摘的樱桃,见了蒸笼里的寿桃眼睛直亮:“这寿桃做得跟真的一样!”
她把樱桃倒在盘里,紫红色的果子上还挂着水珠,“我娘说这樱桃甜,让念安生辰吃正好。”
蒋建华往小兰兜里塞了把雪花酥:“拿着路上吃,等寿桃熟了给你留两个带回去。”
她忽然看见念安正把面团往嘴里塞,连忙拉住:“这是生面,不能吃。二伯母给你做面人玩。”
说着便捏了只小老虎,耳朵尾巴都栩栩如生。
晌午的寿桃馒头刚出锅,周德胜媳妇就端着碗红烧肉来了:“给念安添个菜,我特意多放了冰糖,孩子爱吃。”
她看着桌上的寿桃直夸,“宋婶这手艺,不去镇上开馒头铺可惜了!”
宋玉双笑着往她兜里塞了两个寿桃:“快趁热吃,凉了就不暄软了。”
念安抱着比他脸还大的寿桃馒头,小口小口啃着,胭脂红的桃尖蹭得满脸都是。
傅煜城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他特意买的长命锁,银亮的锁身上刻着“岁岁平安”:“给咱们念安的生辰礼,戴上保平安。”
蒋建华给念安戴上长命锁,银锁碰着老虎荷包的流苏,叮当作响。
“这锁配着荷包真好看,”她笑着说,“等过些日子我再给念安做个红布肚兜,把锁给缝在上面,省得总掉。”
夕阳把槐院染成金红色时,念安躺在芦苇席上,怀里抱着寿桃馒头,手里攥着长命锁,眼皮渐渐沉了。
宋玉双坐在旁边摇着蒲扇,扇面上的荷花在风中轻轻晃动。
蒋建华和云棠音在灯下绣着什么,银线在布上织出细碎的星子。
傅煜城和傅远山坐在石凳上喝着新酿的桑葚酒,酒液里映着满天晚霞。
“明年这时候,”傅煜城抿了口酒,“该教念安认字了。”
傅远山点头,往念安的芦苇席上盖了块薄毯:“我再给他做个学步车,木头的,稳当。”
槐树叶的影子在地上晃啊晃,像谁在轻轻拍着这满院的安宁。
念安在梦里咂了咂嘴,嘴角还沾着寿桃的甜,长命锁的银辉混着月光,在他胸前淌成条温柔的河。
这平凡的生辰,就像槐院的每一天,没有惊天动地的热闹,却有着细水长流的暖,在岁月里慢慢酿成了蜜。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傅远山和傅煜城就提着小桶从河边回来了。
桶里的螺蛳吐着泡泡,青灰色的外壳在晨光下泛着湿润的光。
“今天的螺蛳真肥,”傅远山把桶放在井边,“养上一天,晚上就能炒着吃了。”
傅煜城则抱着一捆芦苇走进院,嫩绿的苇叶上还挂着露水:“这芦苇韧劲正好,我现在就给念安编小席子。”
宋玉双已经在灶房忙活,锅里煮着小米粥,笼屉里蒸着昨晚剩下的寿桃馒头。
“回来啦?”她探出头笑,“快洗洗手,喝粥了。”
念安听见动静,从屋里跑出来,光着脚丫踩在青石板上,直往傅远山的桶边凑:“螺,螺!”
傅远山连忙把他抱起来:“这东西现在不能碰,等晚上炒好了给你尝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