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微臣是个武人,不太喜欢钻研太过深奥的道理,但臣始终秉持一点——”暂时将杂乱的思绪抛开,宣睦正视御案后的皇帝,语气沉稳又坚定,“身而为人,我们立身于天地间,能做到俯仰无愧于心,就已经是此生最大的修养。陛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样的话,虽然还是有些场面,可也带着赤诚。
皇帝看着跪在下面的青年。
对方意气风发、坚定赤诚的模样,仿佛叫他看见了穿越茫茫时间长河、当年热血又充满希望的自己,和……
他的那些、死在路上的同袍、至亲!
这样的话,他的儿子们都不曾对他说过。
皇帝恍惚了好一会儿,直至奚良又从外面进来。
“你起来吧。”他飞快镇定心神,仿佛无事发生:“赐座。”
奚良叫人搬了椅子,很快又有宫人进来奉茶。
皇帝伸手去接,奚良咳嗽一声,指了指殿中计时的水漏:“陛下……”
皇帝看过去。
随后,也略尴尬的干咳一声,将茶盏放在了旁边。
他与宣睦又详尽分析了一下“韶州粮草案”的种种细节,试图寻找蛛丝马迹,直到戌时过半,方才放了宣睦出宫。
至于轩辕正——
宣睦该问的都问过了,榨不出更多消息,皇帝也没闲工夫见他,直接下令关入天牢。
“下个月朕的万寿节,传旨过去本以为你又是要拒了的。”说完正事,皇帝态度又随和起来,“赵青霄的身子骨儿还硬朗不是,你这难得回来一趟,没两个月也要过年了,这次就多留一段时间,你年纪也不小了。”
最后几字,皇帝有些意味深长。
“是!”宣睦恭敬答应。
皇帝摆摆手:“回去歇着吧,明日早朝……起不来也不用非得来。”
“多谢陛下体恤。”
宣睦告退,正往外走,皇帝又在后面叮嘱:“哦,虞家那个姑娘,既然是你带来的,那你也顺路给送回去,大晚上的,别叫她一个人走。”
“臣遵旨。”
宣睦退出殿外,立刻就有宫人去偏殿请虞瑾。
御书房内,皇帝盯着桌上的书信和账册,冷笑。
虞瑾跟随宣睦往回走,刚出宫门,就看常太医的马车也停在外面。
老头子将门帘撩开,就盯着宫门这边,瞧见虞瑾出来,立刻下车。
“舅公,大晚上的,您怎么没先回去?”虞瑾快走两步,迎上去。
老头子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哼了一声。
然后,不理她,目光越过她,又开始带着怀疑审视的上上下下打量起宣睦。
“常老太医,好久不见。”宣睦拱手。
态度礼貌疏离,一如既往。
“本来就不熟,不常见是应该的。”老头子看他不顺眼,一直吊着眼角,说话也阴阳怪气。
然后,拽着虞瑾就走:“回去了,大晚上的,在外面不怕遇到些不三不四的人啊?”
他甚至都没压低声音,就是说给宣睦听的。
虞瑾自知宣睦不会计较,倒也不觉为难。
她从善如流,哄着常太医上马车:“那舅公你随我一起走,二婶应该会把舅奶接过去,说是备宴给我接风洗尘呢。”
“你还有脸提?”老头子心里有气:“这阵子家里乱成什么样,你不知道?”
事实上,一开始噩耗传来,老头子的确急坏了,到处试图走人脉,求人帮着寻人,好一顿忙活。
虞常河看老两口跟着着急上火,属实心虚,后来就悄悄将实情告知了。
老头子被糊弄了,气得不轻,当场抄起金针扎得虞常河手抖了三天才好。
然后这口气就一直憋着,就等虞瑾回来。
“我以后一定不这样了。”虞瑾自知理亏,温言软语哄着,两人上了一辆车。
虞瑾又喊了常太医亲随:“你驾车回常府,若是老太太没去侯府,你就接上她,送过去。”
“是!”亲随驾着常家的马车先行。
虞瑾才要和宣睦告别,旁边常太医已经挤兑上了:“世子爷也早回吧,我们老的老弱的弱,就不相送了。”
他其实挑不出宣睦有什么问题,说到底,还是因为虞瑾迁怒了。
不舍得责骂自家孩子,就找人背锅出气了。
虞瑾刚想打圆场,宣睦却一副受教模样,郑重点头:“常老太医说得对,陛下也担心虞大小姐一个弱女子赶夜路不安全,特意叮嘱我,一定亲自将她送回府上。”
常太医:……
虞瑾:……
常太医一梗,老脸涨成猪肝色。
虞瑾本以为宣睦不会同老头子计较,听这话……她突然有些不确定。
她面露歉然,笑道:“舅公是被我气着了,说话有些冲,他不是针对你。世子莫要见怪,我们带着护卫,而且路也不算远,自行回去即可,便不劳烦了。”
宣睦拎着马鞭,接过庄林递来的缰绳。
他翻身上马,表情认真:“我没开玩笑,真是陛下给我下的死命令。”
虞瑾:……
宣睦确实不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虞瑾看向皇城方向,妥协:“那就有劳宣世子了。”
时候不早,她也不多寒暄,退回车里。
老头子气得不轻,瞪着她,一个劲儿大喘气。
知道宣睦耳力好,他不能说坏话,就隔空拿手指往外指,一脸的苦大仇深。
虞瑾赶紧倒了杯水,塞他手里:“气大伤身,您快缓缓。”
常太医勉强消停,马蹄哒哒,往宣宁侯府方向去。
他们一行刚走不久,就有英国公府的下人寻来。
好在当时宫门尚未再度关闭,他大着胆子上前打听,得知自家世子是奉命去虞家送人,又连忙去追。
宣睦将虞瑾的马车一路护送到宣宁侯府门前,虞瑾推门下车,礼貌道谢:“天色已晚,世子舟车劳顿,早些回去休息,我就不请您进府喝茶了。”
常太医紧随其后下来,摆出战斗模式,想着虞瑾但凡敢请宣睦进去吃接风宴,他立刻大棒子把人打回去。
好在虞瑾上道,他满意捋着胡须。
“嗯。”宣睦的确没想着就此登堂入室,他颔首,又道:“回头我再找你。”
虞瑾知道他指的是,等南边的银子送到,会联系她去拿。
刚想答应,常太医就一把薅住她手腕,把人往门里拉:“走了走了,回家吃饭!”
虞瑾知道老头儿的脾气,顺从被他拉着走。
宣睦没拦,却也没急着走,长身而立站在门前,目送她和常太医拉拉扯扯进门。
虞琢和虞珂,从华氏回来就一直等在门房。
方才是想迎出来的,看见有外人在,这才躲着没露面。
“大姐姐!”虞瑾一脚跨进门槛儿,虞珂当先扑上去把人抱了个满怀。
虞琢要含蓄些,跟在后面。
看门外的人没走,不禁盯着多瞧了两眼,直至大门关上,隔绝掉视线。
众人说说笑笑往正堂去。
一门之隔,庄林试着凑到宣睦身边:“世子?”
宣睦收回视线,已经换了副表情,神情冷硬起来。
他目光凌厉,看向巷口方向。
明明是晚上,他这视线却如有实质。
等在十来丈开外的小厮一抖,硬着头皮扔下马匹跑过来:“世……世子爷,国公爷听闻您回京,请您回去一趟。”
他不太确定宣睦会不会推脱,心里直打鼓。
“走吧。”不想,这次宣睦居然出奇的配合。
径直翻身上马,打马就走。
小厮欣喜若狂,也赶忙跑过去牵马。
他们骑马,比马车要快上许多。
宣宁侯府这边,等着虞瑾的是家人齐聚,热热闹闹的接风宴,英国公府……
虽然也不少人聚在一起,厅中却是整一个三堂会审的局面。
赵丰年的尸首,被示威一般摆在院中,几乎没有人样。
厅中,二房的人不在,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分坐上首。
老太太表情沉肃,老头子则是脸色铁青,一副余怒未消模样。
姜氏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哭,宣屏站在旁边,搂着她。
说是安抚,实则眼睛一直盯的是院门方向。
陶敬之和宣葵瑛两夫妻,跪在堂中。
宣葵瑛是从衙门回去,就被英国公府的人找上门,勒令她和陶敬之立刻回来一趟。
传话之人,一副兴师问罪模样。
知道没好事,宣葵瑛以女儿受了惊吓为由,没叫陶翩然跟着来。
她自己重新坐上马车,去把刚回到衙门的陶敬之接上,一起过来。
来了就看到赵丰年的尸首,陶敬之脸色险些没崩住。
“跪下!”英国公见着他俩,扬手一个茶杯砸过来。
嗯,砸的不是女婿,而是自己女儿。
然后,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们两口子是怎么用的下人?叫这个下作货色借故摸到后宅,险些酿成大祸,要不是被及时发现,当真污了你大嫂清白,我叫你们两个一起去地下给你大哥赔罪。”
宣葵瑛虽提前知道赵丰年死在了这里,却不知是这等内情。
她心里后怕不已,下意识去看柔柔弱弱和姜氏抱着哭的宣屏,只觉毛骨悚然。
陶敬之直接不敢说话,他甚至不敢去问其中细节如何。
老头子叫他俩来,就是找出气筒的,好一顿责骂。
等骂累了,两人就一直跪着。
宣葵瑛额角被茶杯砸的青紫了一块,衣裳上面溅上去的茶汤已干,留下大片污渍。
她双膝跪到麻木,心里除了对宣屏的畏惧,就是对陶敬之的恨。
“大哥!”
夜色渐深,寂静的屋子里,宣屏突然低低的雀跃一声。
她下意识想要迎出去,但是手被姜氏攥着,没能走成。
姜氏的哭声停止一瞬,肿着眼睛抬头,待到看清宣睦,当即起身飞奔;“我的睦哥儿……”
声音婉转哀怨,号丧一般。
宣睦没等她扑到身上,先随便一脚踢在院中尸体上,不悦道:“摆在这里做什么?不觉得晦气?还是想要再挂出去任人瞻仰一番才打算罢休?”
姜氏浑身血液冻住,想到傍晚发生的事,突然也没脸哭了。
?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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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瑾:接风宴,阖家团圆,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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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鸿门宴?好想砍死这一家子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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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林:同人不同命,唉!世子快看,你的白莲花妈妈正在朝你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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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白莲花?治我妈,我还是手拿把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