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如遭雷击,脚下一软。
况嬷嬷顺手扶了她一把。
姜氏看看跪在地上,愧疚忏悔的老妪,又抬眸看看自己的女儿。
宣屏的气急败坏和心虚,几乎隐藏不住。
姜氏打了个寒颤,莫名就信了几分:“屏姐儿……”
宣屏自知口说无凭,而且,她已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也成了国公夫人算计中的一步棋……
身在局中,她已然无法自圆其说。
情急之下,她只能打感情牌,压低声音警告姜氏:“有大哥在,您将来就是国公府的老封君,如若不然……爵位落到二叔手里,您将来连替你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况嬷嬷就在旁边,这话她听得清楚明白。
只——
却并未阻止。
姜氏的神情,当即便有所动摇。
况嬷嬷这才义正辞严再开口,反驳的是宣屏前面的话:“老奴知晓姑娘您和世子感情好,叫了他这么些年的兄长,想要偏袒维护,不足为奇。可家族传承是重中之重,血脉不容混淆,还请六姑娘分清楚孰轻孰重,莫要胡闹!”
宣屏恶狠狠瞪视她,况嬷嬷丝毫不为所动。
杜珺此时,已经完全无法淡定。
宣睦虽然不常在京城,但这四年间,已然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第一人。
出身高贵,战功卓着,羡煞多少人?
现在——
这是说他其实是个假世子?
“国公夫人,这……您确定这不是和本官开玩笑?”杜珺强撑着表情不崩,内心实则被外面呼啸而起的北风都吹凌乱了。
他觉得,这案子他已经不配审了,得要上达天听。
可是在拿到真凭实据之前,贸然上报,万一是假消息,对皇帝又没法交代。
英国公率先已经坐不住,却又因为偏瘫起不来,在椅子上直扑腾:“查……查……”
国公夫人在衙役搬来的椅子上坐下,面容冷肃。
她手里捻着佛珠,却是相当镇定:“杜大人您是父母官,孰是孰非,还请您来评定!”
杜珺硬着头皮升堂,听那老妪阐述当年种种。
宣府之内,宣睦也在整合自己知道的一些往事、消息,同虞瑾分析自己的身世问题。
姜氏只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和英国公府宣家是一拐十八弯勉强攀上的远亲。
当初她得了个偶然的机会进了一趟国公府,就和当时的世子宣杨看对了眼。
姜氏容貌生得美,一番欲擒故纵下来将宣杨拿捏得死死的。
英国公夫妇都瞧不上她,不仅因为她出身门第差,更是因为她那副哭哭啼啼的做派,压根担不起宗妇之责。
国公夫人因为不是宣杨生母,既然这个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她劝了几次,索性就懒得管,英国公则是强硬的棒打鸳鸯,要把姜氏打发回祖籍。
结果,两人一不做二不休,在国公夫人寿辰当日滚在一起,还叫不少进内宅叙话的关系亲近的女眷撞破。
这些人里头,也包括宁国长公主。
要封口是不能的,英国公两夫妻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姜氏进门以后,除了会讨宣杨欢心,成日里就是拈酸吃醋,使小性子,偏生宣杨就吃她这一套,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两个人凑在一起,荒唐事没少做。
最离谱的是二十六年前,前朝蜗居在南方的小朝廷反扑,来势汹汹。
战事打了一年多还在胶着,宣杨有次接了押运粮草的差事,英国公想让他历练,结果他刚走不久,姜氏发现怀孕,便谎称自己要去庄子休养,千里寻夫去了。
然后,因为南方战事吃紧,众人被围困在边境线上长达半年之久。
姜氏大着肚子被护送突围,路上她又矫情的拖拖拉拉,时不时就要假惺惺的闹一闹,嚷嚷着要回去与夫君同生共死……
就这样,几次耽误,被敌军发现了踪迹追杀,险些一尸两命。
“逃亡中,她动了胎气。”宣睦道,“不得已,就仓促找了附近一家还算殷实的农庄落脚。”
“生产过后,也来不及休养,次日天没亮就带着孩子继续逃亡北上。”
“后面虽然侥幸脱身,安全抵京,但此事却引得老国公夫妇对她越加不满。”
“她自知理亏,又后怕的紧,这些年里,便几乎对此事绝口不提,权当没发生过。”
“我小时候,她身边服侍的人里,还有几个当时随她南下的丫鬟婆子,偶然听她们闲谈时说过一些。”
“姜氏生产借住的那家农户,家里也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如若我的身世真有问题,那问题就只可能出现在这。”
不是他反应迟钝,而是正常人,谁会闲着没事怀疑自己不是家里亲生的?
但若是有了结论,再反推……
这一切的一切,又都有迹可循。
虞瑾:……
早知道姜氏不靠谱,却没想到她能离谱成这样。
“花样作死,还能活到今天,她可真是好命。”虞瑾中肯评价,随后切回正题,“所以,当时情况危急,又后有追兵,有可能是姜氏怕自己的孩子被追兵杀害,所以和那家人换了孩子?”
意识到宣睦的身世有问题,两人交谈间,就直呼其名了。
宣睦摇头:“不,她不是那样的人。”
没有贬低姜氏的意思,只是实事求是:“她既没有那样的先见之明,也没有那样的心胸气魄,依着她的性子,若真遇危险……扔自己儿子下马车吸引追兵,为自己争取逃命的机会,才是她会做的事。”
虞瑾:……
若不是了解宣睦,她都要觉得宣睦这是恶意诋毁了。
宣睦道:“她擅自奔赴南方之后,滕氏紧急派了况嬷嬷去追,只是去的晚了,找到姜氏时,她已经和宣杨一起被困在南边前线,后来也是况嬷嬷带着她返京的。”
一视同仁,国公夫人也只配被称为滕氏了。
“所以,有可能是况嬷嬷在瞒着姜氏的情况下,调换了孩子?为了替宣家保留血脉?”虞瑾跟上他的思路,“这样的话……那家人后来怎么样了?留下的那个孩子,按理说事后应该被找回的。”
宣睦再度摇头:“我不知道。”
于他而言,那家人连过客都算不上,只是偶然听丫鬟婆子提起过一两次。
他当然也不会闲着没事,叫人去查问那一家人的近况。
“英国公的子女里面,并没有滕氏的血脉,她又对姜氏厌恶至极,或者况嬷嬷换孩子的初衷,确实是想竭力保护宣家的骨肉,可是等消息报到滕氏那里,她若是一个不高兴,就当没这回事,也说得通。”宣睦如实推断。
虞瑾与他对视,神色再度忧虑:“那你说……那个孩子现在还活着吗?”
公堂之上,老妪并不知晓姜氏种种作死行径,只陈述自己知道的那部分事实。
“当年夫人借住在我家产子,还是我老婆子亲手接生。”提及那段往事,她颇为感慨,“夫人顺利诞下一个男婴,他们立刻就要赶路,说是后面有坏人在追。”
“当时,我家儿媳也刚生产不久。”
“我们一家人心善,瞧着刚出生的婴孩有些可怜,就提议他们把孩子留下,等顺利脱身再来抱孩子。”
说着,她看了姜氏一眼。
这会儿,姜氏已经完全记起那段她不愿提及的往事了。
老妪道:“可是这位夫人爱子心切,抱着孩子不撒手,下人也不敢勉强。”
姜氏眼神微微闪躲,垂眸没有反驳。
事实上,她坚持要带孩子走,有一部分不舍得母子分离的本性是真,更大的原因是——
她想带着孩子,万一不幸被抓,英国公府的嫡长孙送给他们做人质,可比自己这么个外嫁进国公府的儿媳有分量多了。
不能怪她自私心狠,生死一线时,自保是本能!
老妪自是不知她这微妙心思,指着况嬷嬷,唉声叹气继续说:“后来趁着夫人疲累睡去,我就与这位妈妈商量,把两个孩子暂时换过来。我那刚出生的孙儿要壮实许多,又加上早出生几天,比较好养活。将来等他们脱困,再回来把孩子抱走。”
说到这里,老妪终于落下浑浊的两行热泪:“可是谁曾想,他们刚走,第二天就有一伙匪兵冲杀上来,我们一家子死的死,逃的逃,庄子也被他们一把火烧了,后面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其他人,都不说话。
被押解在旁的宣屏忍不住开口:“不过都是你的片面之言,我母亲怎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孩子?你也说了,你孙儿与我哥哥差几天,不说样貌,体型都不一样。”
那老妪似是被她吓到,惶恐低下头,实则掩饰了眼底的心虚和慌乱。
况嬷嬷站出来道:“六姑娘如何知道逃亡路上有多艰难?夫人身子弱,一路上孩子都是由老奴照料的。”
她们有备而来,而且极有可能从二十四年前就在计划着将来的这一天。
宣屏身处劣势,无计可施,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姜氏:“母亲,你说话啊,你与大哥二十多年母子,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姜氏是真的不认识,她甚至对这老妪和况嬷嬷的话已经信了八成。
之所以迟迟不表态,还是因为宣屏给她敲的警钟作祟,她怕否认了宣睦的身份,以后爵位旁落,荣华富贵就没她的份了。
“我……我不知道啊!”她捂住脸,呜呜的哭。
宣屏环视全场,只觉孤立无援。
最后,她只气急败坏大叫起来:“这些话都是你们串通好的,这老婆子四年前就寻来了京城,若我大哥的身世真有问题,那时候你们就该直接发作,而不是将她绑走藏起来。”
她说着,怒视况嬷嬷:“就是你,是你亲手将她绑走的。”
宣屏说完,况嬷嬷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笑。
宣屏心底本能一凉,意识到自己可能中计,但又想不通哪里不对。
况嬷嬷慢条斯理:“六小姐当时在暗中偷窥?那您应该听见了,为何时隔二十四年,这位老妇人还能寻到咱家来认亲的吧?”
宣屏表情不受控制的抽搐,一时哑口无言。
姜氏震惊放下捂脸的手:“四年前?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况嬷嬷不等姜氏把话题带歪,又给那老妪递了眼色。
老妪道:“我当年并不知晓贵人的身份,只知他们是京城的大户人家,后来家破人亡,无处可去,就辗转寻来京城。四年前,英国公府的世子爷进京受封,我在街上一眼瞧见,就认出来了,他的样貌与我家老头子起码像了七成。”
杜珺一直没怎么做声。
这件事,太大了,不是他能做决断的。
而且,全程都是这几个女人口述,没有铁证如山,他也不想惹一身腥。
一直到了这会儿,沉默的国公夫人才终于开口:“二十四年前,况嬷嬷回来向我禀明了孙儿之事,只事后派去接那孩子的人回来说,那个农庄被毁,住在那里的一家人不知所踪。”
“当时我一念之差,就想着先寻回孙儿,故而没有及时和国公爷通气。”
“以至于后来我们的长子意外身故,我一直踟蹰,不敢叫国公爷给睦哥儿请封世子。”
“按理说,四年前康氏找来的第一时间,我们就该站出来说个清楚。”
“可康氏来晚一步,待她寻到我们府上时,睦哥儿已经得了陛下的两重册封。”
“一则领边军帅印,得封车骑将军,二则又被国公爷请封了世子之位。”
“当时,睦哥儿因为军务繁忙,已经再度返回南境。”
“兹事体大,睦哥儿一直不在京中,我们不能越过他去说这件事,就一直拖延至今。”
说着,她面有戚戚然,看向旁边早就气到扭曲的英国公:“昨日国公爷突然中风偏瘫了,身体大不如前,我觉得不能再瞒他,这才与况嬷嬷商量要不要揭发此事。”
宣屏紧张的屏住呼吸。
果然,下一刻,国公夫人满脸失望看向她:“要不是你冲动行事,此事原也不必闹上公堂的。”
宣屏浑身发抖。
气恼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她意识到国公夫人的可怕。
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终于明白——
四年前,这老太婆应该就察觉到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
她对宣睦动心,就是那时候。
消失多年的大哥,突然荣耀回归,少年将军,意气风发。
又恰是在那个当口,她发现两人并无血缘关系。
起心动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后来,国公夫人应当是发现了,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屡次出乎意料的保她,想要利用她不为人知的心思,去对付宣睦。
设计拿捏不成,才走了这最后一步。
诱使她出手杀人,顺理成章引出宣睦的身世。
这样,老太婆就可完美隐身,没人会想到一切都是她处心积虑的安排算计!
?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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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字数又超好多,犹豫半天,想偷摸留下一千字,明天发,最后还是忍痛都发了,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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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儿子是啥?关键时候的肉盾撒!
?
嗯,姜氏人设就这样,精致利己,无情无义,酱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