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积雪,已经没过脚踝。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
富丽堂皇的皇宫建筑群,都被掩去了光华。
视野里的那抹红,仿佛成了点缀天地间的唯一亮色。
风雪迷人眼,隔着一段距离,宣睦实则看不清兜帽之下女子的容颜。
可他就是一眼认出——
那是她!
十一年前,他人生迷惘,孤身出走时,没有任何的方向和目标,只是跌跌撞撞,循着本能、踏着荆棘,一路往前。
时至今日,他的人生再度一朝颠覆时,却有人立在前方,等着他。
过往的种种荒唐,仿佛顷刻之间坍塌成幻梦,这一刻,他才终于看清自己人生本来的面目。
摒弃腐朽枷锁的束缚,眼前的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
宣睦唇角弯起,目不斜视,大步朝这边走来。
他突然发现,好像虞瑾对他的情意,比他以为的是要更深重一些的。
否则,她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另一边,英国公府的人也刚出来。
御林军只负责将英国公抬出宫门,国公府的下人立刻上前接手。
“父亲!”
“堂祖父!”
宣松和宣恒也一拥而上。
宣松急切去握英国公的手,想要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袭爵。
同时,宣恒则是和国公夫人之间隐晦交换了一个眼神。
国公夫人面容沉稳,微微颔首,宣恒便就心下大定。
“先回府。”国公夫人道。
她上了年纪,这一整天,殚精竭虑,四处奔波,已然心力交瘁,有点强撑精神了。
众人七手八脚,抬英国公上马车。
他们人多,分坐了三辆车,十分忙乱。
宣屏也跟了来,他们入宫后,便翘首以盼,内心焦灼不已。
她所有注意力都盯着宫门方向,是以虽然中途察觉有人过来,马车停在另一边,也没心思在意。
直至宣睦出来,她循着宣睦视线去看,方才后知后觉——
来人,竟是虞瑾。
这女人,是想趁虚而入是吧?
明知道眼下时机敏感,她是半点不为宣睦想,这时候跑来添什么乱?
宣屏心中又气又怒,再看国公夫人平静的神色,心里更是一凉到底。
她立刻明了……
事情,最终还是照着她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老太婆定是得偿所愿了,否则不会是这般神情态度。
眼见宣睦走向虞瑾,她也下意识往前跑了两步。
然后,就被况嬷嬷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宣屏仓促间回头。
况嬷嬷眼神警告:“六姑娘,该回府了。”
她身上背着一条杀人未遂的罪名,后续全看国公夫人愿不愿意为她周旋,放她一马。
而且——
她心知肚明,宣睦并不待见她。
宣屏咬住嘴唇,沉默跟着往回走。
其间,不死心的再回首,还是悲哀发现,宣睦始终没分半个眼神给这边。
马车旁,姜氏快速入戏,已经泪眼婆娑握着宣恒的手扮慈母:“恒哥儿,这些年你受委屈了,若早知道你才是我的亲骨肉,我一定第一时间接你回来……”
暗戳戳的,已经开给国公夫人上眼药。
暗指,是国公夫人心狠,明知道他真实身份,还将他养在外面,不让他早早认祖归宗,享受荣华富贵。
宣恒一直是个温和的人,似是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这个母亲的亲昵,却又不忍拒绝对方的亲近,就任由姜氏拉着他手哭诉,耐心听着。
对方没有排斥甩开她,姜氏就觉是个好兆头。
于是,哭得越发卖力。
硬生生拽着宣恒不松手,母子三人上了同一辆马车。
宣松和英国公坐一辆,国公夫人单独上了一辆,一家人如来时一般,又浩浩荡荡离去。
宣睦和虞瑾,对这边的热闹充耳不闻。
宣睦几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风雪中站得久了,即使有兜帽挡风,虞瑾的睫毛上也挂了一层细小的冰屑。
她眨了两下眼睛,问:“陛下怎么说?”
“宣恒是英国公府的世子了。”宣睦平静,实话实说。
虞瑾是出城见了虞常河,再次回城后,才听到京兆府公堂上的详情,听说宣睦和他们一起进宫请旨,就也跟着赶来。
起初听到宣恒的名字,她是深感意外的,只是等到这会儿,消息都消化得差不多了。
她看宣睦神色明显透着轻松,就知,皇帝应该也没为难他。
但今日这事本身,从局外人的立场看,他就是一个被全家人背叛抛弃的小可怜……
她看着他,唇角戏谑扬起一个弧度:“需要被安慰吗?”
别说宣睦原就是想甩开那不靠谱的一家子,就算他与他们有真感情,突然惨遭背叛……
他这样的人,天生强大,也完全可以自己扛过这道难关。
怨天尤人,颓废怅惘,这类情绪但凡出现,都是对他的羞辱。
女子的眉眼生动,目光明澈。
宣睦一眼看穿她的促狭,心中分外熨帖。
果然——
她是与他最契合的人。
没有自以为是的怜悯,她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人,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就要自重,只有懦夫才会想要寄生在世人同情怜悯之下。
“不需要。”宣睦莞尔,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紧跟着,话锋一转。
他神情认真而专注:“但如果是你,我想要。”
两个人,四目相对。
虞瑾把手炉塞给石燕,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环住他腰,抱住了他。
宣睦心跳一滞,浑身血液也仿佛跟着静止片刻。
然后,唇角笑容无限曼延。
下一刻,他也抬手,心满意足拥她入怀。
远去的马车上,宣屏从窗口回望,眼中神色不断变化。
宣恒若有所感,在被姜氏纠缠之余,也跟着回首望去。
看到风雪中相拥的男女,他眼底先是闪过一丝诧异,后又了然。
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天寒地冻,又马上就要天黑,两人不再滞留,登上马车。
虞瑾早上出门时,没想到会下雪,脚上穿的是一双毛口短靴。
平时冬日保暖足够,但遇上这样的风雪天,她在雪地里站得久,皮毛上沾水,又融了一些,浸到靴子里。
雪水重新结冰,冻得脚踝有点麻木。
天冷以后,虞瑾就给马车做了改造,车厢里整个铺上一层厚羊皮褥子。
两人上车,先各自脱掉靴子。
宣睦穿得防水长靴还好,虞瑾袜子都浸湿了大半。
虞瑾一时还有点犹豫。
宣睦微蹙了眉头,拉过她脚踝,麻利替她脱掉半湿的袜子,顺手将她双脚裹进自己的毛皮斗篷里,揉搓取暖。
虞瑾看他神情专注,动作自然,刚升起的一点窘迫也就烟消云散。
雪天路滑,马车走得很慢。
宣睦隔着毛皮给她搓了一会儿,再掀开斗篷查看,神情才见松懈:“应该没事。”
冬天湿了的袜子,不容易干。
他环视一圈,又问:“车上没带着替换的衣物鞋袜?”
寻常女子出门,哪怕只是赴宴应酬,一般都会备上一身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虞瑾想了想:“应该有吧。”
因为宣睦在车上,丫鬟们自觉回避,她爬到里侧柜子翻找。
袜子是有新的,鞋子却只有一双绣鞋,并不保暖。
鞋底干净,虞瑾也没得挑,直接穿上。
等她重新坐好,宣睦才闲聊问起:“我不是叫你先回家吗?你怎么又过来了?”
“我不太放心。”虞瑾没有矫情。
但她目前,依旧没有和宣睦共赴未来的长远打算,又立刻找补:“而且……我也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宣睦一点就通,却不气馁。
他虽认定了虞瑾,并且此生非她不可,却会尊重她。
他会一直积极主动的争取,却不会动用非常手段对她施压。
迄今为止,两人的相处就很舒服,她暂时不想改变,也可以。
宣睦稍稍正色:“陛下不曾为难,而且……我觉得他对那个英国公府的态度也很奇怪。”
“哦?怎么说?”虞瑾被勾起兴趣,眼睛微微放光。
宣睦:“我原以为,国公府要改立世子,闹到陛下面前,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可事实上,陛下连一句详情都没多问,只要了我和英国公府双方的态度,就答应将世子之位给宣恒了。”
完全没有核实宣恒身世的想法,怎么看怎么儿戏。
宣睦斟酌用词,最后总结:“我总觉他那态度,有点像是看猴戏,一整个没把英国公府当回事,随便他们怎么折腾。”
一座超品国公府,多少代表了一些朝廷脸面。
他家这么胡闹,皇帝却连敲打一句的兴致都没有,这合理吗?
虞瑾沉思片刻,再次对上宣睦视线时,表情略复杂:“类似那种……夫子对着书院里纨绔差生的态度?只要不影响其他同窗上进,就完全不在意他们死活的样子?”
宣睦先是一愣,后就被这比喻逗笑:“这形容,还真是。”
虞瑾一声叹息:“我家小堂弟,就是这类学生,二婶都愁死了。”
宣睦对此,不予置评。
见着眼下气氛正好,他又聊做不经意提起:“方才在御书房,陛下还随口询问了你我之事,问需不需要他出面赐婚。”
虞瑾表情一僵,眼睛微微睁大。
不等她质问出声,宣睦继续说完:“我拒绝了。”
虞瑾:……
? ?一更。
?
世子:陛下说要赐婚,我没答应。
?
阿瑾:……你这样,显得我在自作多情了?
?
世子:那我现在回去要圣旨?
?
阿瑾:当我没说!
?
世子:我就知道你在跟我假玩,嘤嘤嘤!
?
哈哈,现在世子已经不是世子了,但我们脸皮厚,叫顺口了继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