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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点豆大的灯火,在幽深死寂的山谷中,像一颗坠落凡间的孤星。

它给了这群劫后余生之人,一个明确的方向,一种脆弱的希望。

“走。”

秦望舒的声音很轻,给绝望的众人注入力量。

锦瑟和青雀合力,将巨大的翅膀残骸掀开。

苏云溪咳出一口夹杂着碎血的唾沫,拄着一根断裂的木梁,摇摇晃晃地站起。

除了五脏六腑被剧烈撞击带来的隐痛,她竟奇迹般地没有伤到筋骨。

周婉儿扶着依旧颤抖的墨机,也勉强站稳。

只有墨尘。

少年孤零零地坐在那块最大的机身残骸上,一动不动。

它的诞生,是为了飞翔,为了那极致的、完美的技艺呈现。

它的毁灭,却是为了活命。

这件他倾注了所有心血的作品,用一种最惨烈、最不完美、最“错误”的方式,证明了秦望舒那个疯子是对的。

实用,压倒了艺术。

活着,碾碎了信仰。

“墨尘。”

秦望舒走到他面前,月光勾勒出她没有半分情绪的侧脸。

少年没有抬头,只是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走吧。”

“我不走。”

墨尘的声音从膝盖间传来,沉闷、沙哑,带着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执拗。

“它坏了……我造的,是一堆废品。”

“它救了我们的命。”秦望舒的声音没有半分安慰,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墨尘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

秦望舒的视线,落在他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指上,语气没有丝毫温度。

“你的‘废品’,换了七条人命。”

“这笔交易,很划算。”

“现在,我们要去那片灯火处寻找生机。你是打算留在这里,给这堆废木料陪葬,还是跟上来,看看你的下一件作品能换回什么?”

墨机上前,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终究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墨尘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

他死死地盯着秦望舒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从残骸上跳了下来。

默默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山路崎岖,布满湿滑的苔藓与盘根错节的树根。

不知走了多久,那片灯火终于在望。

那不是一户山间茅屋。

而是一座建在险要隘口的木制塔楼,塔楼下,是粗大原木构筑的栅栏,简陋,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森严。

一个原始的堡垒。

就在众人身影出现在火光边缘的瞬间。

“叮铃铃——”

塔楼上,急促清脆的铃声响彻夜空!

“有生人!”

“戒备!”

几声短促有力的呼喝从堡垒内传来,充满了训练有素的意味。

下一刻,火光攒动。

十几个手持火把和武器的青年从栅栏后涌出,队列整齐,眼神警惕,身上那股肃杀之气,与寻常山民截然不同。

青雀和锦瑟立刻挡在秦望舒身前,手已按在剑柄上。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名叫张雷,面容坚毅。

他一眼就看到了衣着华贵、却狼狈不堪的秦望舒一行人,眼神中的鄙夷和敌意几乎要溢出来。

“什么人?”他的声音,像山里的石头,又冷又硬。

苏云溪强忍剧痛,上前一步,下意识端出安乐县主的架子:“我们是路过的商队,遭遇贼人,想讨口水喝,借宿一晚。”

张雷用审视的目光扫过众人一看就没干过粗活的手,冷笑出声。

“商队?就你们这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姐公子,也敢走黑风峡?”

他身后一名村民跟着哄笑起来:“我看,是京城哪家的官老爷,吃饱了撑的,带着小妾来这深山老林里寻欢作乐,迷了路吧!”

这话不堪入耳,苏云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放肆!你可知我们是何身份!”

“我管你们是何身份!”张雷的眼神陡然变得森寒,“这片山,不欢迎你们这些从京城来的蛆虫!立刻滚,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你!”苏云溪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手腕一振,软鞭就要抽出。

“云溪。”

秦望舒伸手,按住了她暴怒的手腕。

苏云溪回头,只看到秦望舒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强压下滔天的火气,从怀中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金元宝,扔在地上,金光闪烁。

“我们并无恶意。这锭金子,足够买下你们整个村寨一年的嚼用。我们只需片瓦遮雨,天亮即走。”

她笃信,金钱是世间最好的通行令。

然而,那锭金子,却瞬间点燃了对方压抑的怒火。

张雷死死盯着地上的金子,眼中迸发出混杂着刻骨仇恨与极度厌恶的火焰。

他猛地抬脚,将那锭金元宝狠狠踢飞,撞在远处的山石上,发出一声闷响!

“收起你那套臭钱!”他低吼,声音里是再也压制不住的恨意,“我们这儿,不伺候朝廷的走狗!”

他身后的村民们,齐齐握紧了手中的猎刀与长矛,眼神变得凶狠。

那是一种积攒了太久,深可见骨的仇恨。

苏云溪彻底愣住了。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为什么有人会拒绝金子?为什么“朝廷”这个词会引来如此巨大的敌意?

“不滚,就死!”

张雷下了最后的通牒,他身后众人齐刷刷上前一步,锋利的矛尖对准了所有人。

气氛,剑拔弩张。

周婉儿和墨机吓得连连后退。

一直沉默如影的墨尘,冷眼看着这一切。

就在苏云溪准备鱼死网破时,秦望舒走到了最前面。

她制止了所有人。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切。

扫过那个一脸决绝的青年。

扫过他身后那些村民。

他们的站位看似散乱,却隐隐构成一个防御阵型,每个人的距离都恰到好处。

他们手中的武器样式统一,虽然简陋,却显然是制式装备。

他们握着武器的手,虎口处都有着同样的老茧。

这不是普通的村落。

秦望舒心中有了判断。

她没有再费半句口舌。

她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对着一脸杀气的张雷,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握拳。

然后,重重地捶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一个标准的大璃军礼。

这个突兀的动作,让张雷和他身后所有村民的表情,瞬间凝固。

那股冲天的杀气,如同被巨石截断的洪流,戛然而止,化为惊疑。

秦望舒这才开口,声音平静。

“我们不是游山玩水的权贵。”

“是逃亡于此的……生还者。”

她抬起眼,直视着张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请问,这里可是……蓟北军的辖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