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拿着那张单子,手抖得厉害。
他做了一辈子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最怕的就是跟官家,尤其是跟兵家扯上关系。
单子上那些东西,别说买了,就是打听一下,都可能被当成奸细抓起来。
“小姐,不是小的不尽力。”王掌柜哭丧着脸。
“现在这榆关镇,被京营围得跟铁桶一样。”
“别说是这些军管的材料,就是多买几袋粮食,都要被盘问半天。”
“您要的这些东西,我……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我没让你去军械库里偷。”秦望舒的语气依旧平静。
“四海商会能做到北方第一,靠的不是官面上的买卖吧?王掌柜,你告诉我,这些东西,黑市上,有没有?”
王掌柜的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没敢接话。
黑市,自然是有的。
榆关镇地处边陲,是关内外的货物集散地,三教九流汇集,私底下的交易从未断过。
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京营的人眼睛都跟鹰似的,谁还敢顶风作案?
“望舒,别为难王掌柜了。”苏云溪开口道,“我娘虽然让我凡事都可找四海商会,但也没让我们拉着人家去送死。这事,我们自己想办法。”
她虽然骄纵,却不是不讲道理。她看得出王掌柜是真的怕了。
秦望舒看了苏云溪一眼,没再逼问王掌柜,只是将那张单子收了回来。
“那就先这样吧。饭菜,大夫,先安排好。剩下的,我们自己处理。”
“哎,哎,多谢小姐体谅,多谢小姐体谅。”
王掌柜如蒙大赦,连连作揖,转身快步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很快,下人送来了丰盛的饭菜和几大桶热水。
众人从山里出来,几天没正经吃过一顿饭,洗过一次澡,此刻也顾不上许多,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周婉儿小口地喝着热汤,身体的疲惫和寒意被一点点驱散,但心里的紧张却丝毫未减。
“望舒,我们现在怎么办?城也出不去,东西也买不到。”
“急什么。”苏云溪啃着一只烧鸡,含糊不清地说道。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有望舒在,你怕什么。”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没底。
京营,王擎,这已经超出了她们这些闺阁女子能应付的范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族争斗,而是牵扯到朝廷的军国大事。
秦望舒没有动筷子,她只是端着一杯热茶,看着窗外。
院子里很安静,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榆关镇都处在一股巨大的压力之下。
那张无形的网,正在越收越紧。
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墨尘身上。
少年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
他吃完自己的那份,便又缩回角落,开始摆弄他那个破烂的背包。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损毁的零件一件件取出,用布擦拭干净,眼神专注。
秦望舒知道,王掌柜刚才那番话,已经把矛头指向了他。
可他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辩解,也没有半分惊慌。
这份超出年龄的沉静,让秦望舒对他多了几分审视。
“墨尘。”秦望舒开口。
少年擦拭零件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她,眼神里带着戒备。
“单子上的东西,哪些是急需的,哪些可以暂缓?”秦望舒问。
墨尘沉默了片刻,从一堆零件里,挑出几样。
“这些,是核心。没有它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指了指其中一块烧得焦黑的木头,“流云木,用来做主框架,要轻,也要韧。”
他又指了指几片变形的金属,“寒铁精英,做传动机括的,硬度要够,不然承受不住发条的力道。”
他的话不多,但条理清晰。
周婉儿也凑了过来,指着单子上那些草药。
“望舒,这些药材也很重要。我带来的药丸在路上消耗得差不多了,需要补充。”
“特别是‘凝血草’和‘七星莲’,万一再遇到危险,这是能救命的。
秦望舒点了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就在这时,王掌柜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药箱,山羊胡子的老者。
“小姐,陈大夫来了。”
陈大夫给众人简单检查了一下,除了些皮外伤和过度劳累,并无大碍。
他开了几副安神和活血化瘀的方子,便由王掌柜引着下去了。
王掌柜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屏退左右,走到秦望舒面前,脸上带着一丝犹豫,最终还是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递了过去。
“小姐,这是城里黑市的几个地方。”
“老大叫‘鬼手刘’,路子最野,或许能弄到您要的东西。”
他压低声音,“但是,这个人只认钱,而且心黑手狠。你们……千万要小心。”
苏云溪有些意外。“你不是说不敢吗?”
王掌柜苦笑一声。“我是不敢。可我更是苏家的人。东家待我不薄,我不能眼看着小姐们有难,什么都不做。”
他顿了顿,“只是,此事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的。否则,我们整个四海商会都要被连根拔起。”
“我们知道分寸。”秦望舒收下纸条,“多谢王掌柜。”
“小姐客气了。”王掌柜又道,“还有一件事,小的觉得必须跟您说一声。”
“什么事?”
“京营的人,今天下午贴出了新的告示。”王掌柜的脸色变得极其严肃。
“他们在全城悬赏,捉拿一个盗走兵部机要图纸的钦犯。赏金,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他们有那人的画像吗?”秦望舒问。
“有。”王掌柜点了点头,从怀里又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一张从告示上偷偷揭下来的悬赏令拓本。
他将拓本展开,铺在桌上。
画上是一个少年的侧脸,画师的功力很高,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个清瘦、孤僻,眼神里带着几分桀骜的少年形象。
画像的旁边,还写着几行字:年约十五六,身形清瘦,善机关巧术,性情孤僻,寡言少语……
苏云溪和周婉儿的目光,几乎是同时“唰”地一下,射向了墙角的墨尘。
画像上的人,和墨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完了……”墨机看到画像,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这下,真是捅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