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袖站在高高的哨塔上,山风吹动着她的裙角,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她的心,是滚烫的。
就在不久之前,脚下这片土地还是一片喊杀震天的修罗场。
可现在,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种奇异的和谐。
斩首队的队员们在徐大牛的指挥下,迅速地收缴着遍地的兵器铠甲,将它们分门别类地堆放好,动作麻利得像是在自家后院里收拾农具。
后勤队的人推着独轮车,将一具具尸体运走,脸上没有恐惧,只有麻木和肃穆。
最让苏红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些由村民和部分俘虏组成的医疗队。
他们提着药箱,在战场上穿梭,为那些还在呻吟的伤兵处理伤口。
无论是自己人,还是刚刚还在拼命的镇北军士兵,他们都一视同仁。
干净的麻布、清澈的烈酒、还有那些散发着草药味的药膏,毫不吝啬地用在这些前一刻还是敌人的伤兵身上。
一个断了胳膊的镇北军士兵,看着一个满脸稚气的少年,正用心地为他清洗包扎伤口,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想不明白。
这到底是一群什么人?
他们用最凶狠的手段将你打倒,又用最温柔的方式将你扶起。
这种矛盾而又强大的力量,彻底击溃了这些降兵最后的心理防线。
苏红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独自站在战场中央的男人身上。
江炎。
他没有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战利品,也没有去审问那个失魂落魄的镇北将军。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苏红袖知道,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他这根轴心在转动。
他建立的,不仅仅是一个村寨,一支军队。
他正在建立一种全新的秩序!
一种足以颠覆这个腐朽世界的秩序!
……
俘虏的清点工作进行得很快。
镇北军出征五千人,当场战死一千八百余,重伤三百多,剩下近三千人,全部缴械投降。
江家村这边,除了最开始守门的几个护卫队队员受了点轻伤,主力部队,破阵营,零伤亡!
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匪夷所思的大捷!
刘辰拿着统计好的名册,快步走到江炎身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先生,战果已经出来了!我们……”
“知道了。”
江炎淡淡地打断了他,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个被两名破阵营士兵看押着,跪在地上的身影。
陈啸天。
曾经威风凛凛的镇北将军,此刻盔甲被卸,发髻散乱,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跪在那里,双目无神。
江炎迈步,缓缓走了过去。
他每走一步,陈啸天那魁梧的身躯就微不可察地颤抖一下。
江炎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陈将军。”
陈啸天身体一僵,过了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已经做好了受辱赴死的准备。
然而,江炎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你的那些部下,没受伤的,已经领到了热粥和窝头。受伤的,也得到了救治。”
陈啸天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江炎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这里,不养闲人,但也从不虐待俘虏。只要肯干活,就能吃饱饭。”
“干活?”陈啸天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想让我,一个朝廷的二品将军,去给你当苦力?”
“不。”江炎摇了摇头,“苦力,有的是人干。我缺的,是一个懂练兵的教官。”
陈啸天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终于明白了!
江炎这是要……收编他!
不仅仅是收编他的士兵,还要收编他这个将军!
何等的狂妄!何等的胆大包天!
“你休想!”陈啸天怒吼道,“我陈啸天生是朝廷的人,死是朝廷的鬼!绝不会为你这反贼效力!”
“反贼?”江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将军,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他蹲下身,与陈啸天平视。
“你觉得,你现在回去,朝廷会如何处置你?”
“五千精锐,一日之内,全军覆没。这个罪名,你担得起吗?就算你背后有人,你觉得他们会为了一个打了败仗的废物,去得罪那些等着看你笑话的政敌吗?”
“他们不会!他们只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然后将你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江炎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陈啸天的心上。
陈啸天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因为他知道,江炎说的,全都是事实!
官场倾轧,他比谁都清楚。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回不去了。”江炎替他下了结论,“从你兵败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留在我这里,是你唯一的活路。”
江炎站起身,不再看他。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想通了,就去找刘辰。想不通……”
江炎顿了顿,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后山新开的煤窑,还缺些挖煤的矿工。我想,陈将军的这身力气,应该能胜任。”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只留下陈啸天一个人,如遭雷击般跪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将军,还是矿工?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题。
……
江炎回到后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院子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江大兰和江九儿两个小丫头,正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外面。
看到江炎的身影,她们立刻像两只小燕子一样扑了过来。
“哥!”
“哥哥你可回来啦!”
江炎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他蹲下身,将两个妹妹紧紧搂进怀里,嗅着她们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香味,一颗因杀戮而变得坚硬的心,也柔软了下来。
“哥,外面是不是放烟花了?好响啊!”九儿仰着小脸,好奇地问。
她还太小,分不清炮仗声和厮杀声。
“是啊。”江炎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哥放了几个大烟花,把苍蝇都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