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临听着她这番话,说得几番感慨的,忍不住笑了。
乔如意的坐姿也是慵慵懒懒的,跟那些站得笔挺的护院比起来可谓是“仪表不佳”。见他笑,她明白他的意思。
“又想说我本末倒置了吧?”
在行临认为,许愿者与九时墟的关系是,先有执念,后有九时墟。
行临承认,“没错。”
乔如意仰头看他。
“但九时墟又刺激了人的执念,那你说,到底谁之过?”
行临想了想,眼里的笑意也稍稍隐了去。他低叹,“如意,这并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人。”
好吧。
他是九时墟店主,自然是向着店里说话。
乔如意沉默不语了。
好半天,行临忍不住问她想什么呢?乔如意一眼撞进他关心的目光里,笑了,“一个哲学问题还不至于耗我心神。”
她打量四周,“我是在想,《西域百戏图》该被人画出来了吧?”
西域百戏图,如果记载上没出错的话,差不多就是诞生于这个年代了。想当初她一心寻找这幅壁画,对于姜承安也是抱着必找到的心思。
谁知,世事难料。
行临闻言,盯着她似笑非笑的。“你跟游光交过手,以血恢复过人希,拓画入幻境,进出九时墟,你的经历比壁画上的内容还丰富,你说你找它做什么?”
“好奇。”乔如意说,“就是很想看看壁画里到底画了什么,来都来了。”
好一个来都来了。
行临笑而不语。
行,总算没再把姜承安放嘴边。
“你说,危止会不会见过西域百戏图?”乔如意冷不定问。
“乔如意。”行临微微皱眉。
“我不是想着他能比你更熟悉这个空间的地形吗?”乔如意轻笑。
行临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儿……
没弹着。
被她完美且利落地躲过了。
“故意气我是吧?”行临没追着她弹,眉头微扬。
“我不躲等着被你弹是吧?”
行临,“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乔如意当然明白,“行临,我是个成年人了,很清楚什么人能接触,什么人不能接触。再说了,就算危止想对我不利,他也未必如愿。”
她抬眼看着他,眼神坚定,“我说过,我这个人极其惜命,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会想尽办法活着。”
行临凝视她半晌。
或许是天色暗淡的缘故,连同他眸底的颜色也是沉沉无光,似探不到底的潭,又似望不穿的天际。
忽而,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好。”
乔如意觉得他这声“好”,听上去很沉重。
随即又听他低声道,“危止不会伤你性命。”
乔如意微怔。
不过行临明显不想再聊危止了,话题重新落回壁画一事上,或许也是想要终结了这个话题。
“那幅壁画不论是具体成画时间还是作者都语焉不详,现在说不准都没画出来呢。”
乔如意去细细回忆,但凡有记录《西域百戏图》的资料上的确没有提及具体的成画时间和作者,只是提了个作者官职。
依着官职去找,哪怕地点就圈在锁阳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目前他们还走不出瓜州。
正想着,就见报信的小厮从书房里出来了,行色匆匆地离开。
行临和乔如意见状起了身,又见曹禄山和陶姜紧跟其后出了屋。
曹禄山拍了拍陶姜的肩膀,“无需担忧,爹自有办法应对。”
陶姜刚要开口,就见曹禄山摆手打断,“无需多言,我意已决。”
-
沈确带着周别和鱼人有做起了盯梢工作。
在此之前他们打探到,虽说雪见嫁入了高府,但也绝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人,相反因为曹家距离较劲,时不时回娘家也成常态。
沈确这张脸,就是用来对付雪见的。
用行临的话说就是,一旦雪见外出往曹家走,那你这张脸就派上用场了。
结果,今日出门的不是雪见,而是高臣。
身着绛袍,意气风发的,身后还跟着数名护卫,各个身手不凡。
也不知要去哪,但以防万一,沈确遣了周别和鱼人有去跟梢。
跟他们说,他爱去哪去哪,只要别往曹家走就行。
盯一个人要俩人?
周别挑眉,“这不就是杀鸡用宰牛刀吗?”
沈确无语,“你快清醒点吧,没看见那些护卫?真要是被抓了你们两个也有个照应。”
周别呵呵两声,“开玩笑,我一个现代人,还拿捏不了个土老帽?”
沈确一翻白眼,“古代人只是古,不是土。”
宅子里的那些人,衣食住行,每一样拿出来不比他们要精致讲究的多?
周别口嫌体正直,很快就带着鱼人有追出去了。
剩下沈确一人,就在高府外面守着,任务很简单,只要雪见别往外面溜达就行。
也不知盯了多久,天际线又暗沉沉的了,看样子不久之后又该下雨了。
下雨倒是好,谁家好人下着大雨还往外跑的?
正想着呢,就听一道略带诧异的嗓音扬起——
“郎君不是去赵府尹家吃席吗?怎会在此?”
沈确吓一跳,扭头一瞧,对上一中年样貌之人,脸圆体宽,眉眼看似祥和,却也有锋利。不高,不到一米七的男子,不说穿得锦衣华缎吧,也是料子讲究得很。
来高府之前,沈确做了个大概的调查工作,眼前这人叫福正,是高府的管家,其父是高家的上一任管家,福正自小也是在高家长大。
所以可以说,福正对高家上下十分了解。
沈确心里哀嚎,怎么还遇上他了?
他嗯了一声,“吃席吃得没劲,就提前回来了。”
福正瞅着他,眼神里有打量。沈确不清楚这句话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干脆以静制动。
半晌就听福正叹了口气,“郎君啊,老奴知您不喜赵家行事做派,但这是老爷的意思,郎君也要明白老爷的良苦用心。”
管家说这番话的同时,沈确的脑子在疯狂运转分析,一些个信息也就差不多总结出来了。
他想到之前高臣对付他们的原因,等管家说完,便试探性道,“我知父亲有心为我铺路的良苦用心,下次我会注意。”
说完,不紧张是骗人的。
就见福正松了口气,眼神宽慰,“郎君知晓这点就好,郎君为嫡子不假,可那……”
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嗓音,“那庶子不是老实的主儿,郎君又因扶了商家女为正妻,老爷心里本就有疙瘩呢。”
沈确了然,点点头。
原来如此。
“跟着郎君的护卫呢?”福正朝着四周看了看,诧异地问。
沈确反应快,“我遣他们几人去办事了。”
他口吻自然,福正也没怀疑,催促他赶紧回府。沈确不好推脱,再者,这高府他还真想闯上一闯,于是便跟着福正进了门。
看得出,福正平日里跟高臣的关系不错。
高府一切井然有序。
身处西北荒芜之地,却生生是江南婉约之派,廊亭曲折,院中有城,城里藏史,一步一景皆故事。
沈确心说,若只是领着朝廷俸禄,怕是住不起这么大的宅子吧,向来内里不少猫腻啊。
进院后福正去忙,沈确不知道高臣所在的房间,更不想乱闯再跟雪见来个撞面,就思量着先小范围不动声色地转转。
进了内宅就相当私隐些了,里面的护卫少了些,这里都是高家人日常起居活动的地方。
沈确也算是运气好,误打误撞进了高刺史的书房。
书房开阔如殿,紫檀木多宝阁,陈列着西域胡商献上的夜光杯、南海珊瑚笔架山。东侧墙壁悬有《游春图》真迹,西侧墙挂有前朝青铜剑,剑穗系有刺史官印。
花梨大案上放有越窑青瓷水丞,插有十余支狼毫毛笔。案角鎏金香兽吐着瑞脑烟,与窗外竹影交织成网。案上摞放公文,还有一件红木镂空收纳盒,从镂空的缝隙里隐约可见藏着物件。
沈确小心翼翼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张羊皮卷。
搁放这么用心,看来是挺重要的东西。他拿出羊皮卷,徐徐展开。卷中是山脉图,图上标有路线和各种标记,一侧写有“阴山堪舆图”字样。
没提金饼矿。
却能让明眼人看得出就是金饼矿的开采图。
沈确疑惑,这高刺史怎么会有金饼矿的开采图?不应该在曹禄山手里吗?
不解间,就听有脚步声朝着这边过来了。
步子很急。
急到沈确这边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藏身呢,书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虽说沈确在来者进门之前迅速地将羊皮卷恢复原样,但毕竟人还站在案前呢,与进门的高刺史打了个照面。
沈确一怔,与此同时心生警觉。
脑子里窜起的念头就是打晕高刺史,快速逃离高府。但很快理智占了上风,鲁莽行事只会害人害己。
高刺史见他在书房里也是一愣,随即眉心一皱,“福正说你从赵家回来了,我还不信,你是客人,半途而走叫主人情何以堪?”
沈确这么一听,心里的石头就落下来了。
没生气他进书房的事,说明高臣平日里经常出入这里,这着实难得。
他想了想,说道,“今日宾客众多,赵家忙得不可开交,孩儿就算半途离开,赵家都可能发现不了,不信明日父亲去问,赵家必然会说孩儿在席上畅快痛饮。”
把一切有可能产生的危机都给堵死。
高刺史皱眉,“净是借口。”他踱步上前,“进来作甚?”
沈确的危机解除一大半,剩下的全靠胡编乱造。“我记得父亲曾收过一幅什么楼阁图的真迹,孩儿想借来看看,也能在朋友面前说上一二。”
高刺史指了指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君子六艺你也算样样精通,怎么丹青画作偏偏不争气?那是《江帆楼阁图》,你连名字都记不得,还想在朋友们面前显摆一二?”
沈确暗自吃惊,这高臣可以啊,君子六艺样样精通!他回头得扒拉扒拉手指头,算算自己精通几艺。
“六艺里也不包括丹青画作啊。”他随口一句。
高刺史一怔,狐疑地瞅着他。
沈确这才反应过来,忙低头认错,“父亲教训得是,孩儿自当虚心请教学习。”
高门大户人家,父权至上,想来高臣平日来跟高刺史说话都是恭敬客气。
高刺史见他认错,脸色如常了。“你记错了,那幅画我从未收过,其他的画作倒是有一些。”
“那就不劳烦父亲了。”沈确打算溜之大吉。
不想,高刺史没给他这个机会。
朝着椅子上一指,“你先坐,我有话跟你说。”
沈确心里哀嚎,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来,面容保持淡定,“父亲请讲。”
“雪见同你讲了吗?”高刺史直截了当地问。
问得沈确一头雾水,但又不能露怯,快速反应。“父亲是指……”
血拼的就是讲话技巧。
果不其然,高刺史冷笑,“曹禄山这奸商果然心思多,金饼矿现如今的情况他连自家女儿都瞒下了。”
他看向沈确,微微眯眼时闪过一抹狠辣,“他是在防着我们高家。”
沈确心说,可谢天谢地啊,你能把这么多信息给秃噜出来。
他忙问,“金饼矿出问题了?”
看似着急,实则……他自己也着急。
谁不想知道啊。
高刺史哼笑,“阴山的密报在进曹家之前先被我们的人截了,听说金饼矿马上要挖到见底了。”
沈确不敢多说别的,只是哦?了一声。
好在高刺史自顾自地继续道,“之前我们高家碍于身份,不能派人赶往阴山,只能借助曹家之手掘金挖宝,现如今他们曹家也没什么用处了,金饼矿我们要想办法接手。”
沈确暗自吃惊,这高刺史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这么缺德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见他不语,高刺史不悦,“你为何不说话?”
沈确心说,你这老登让我说什么?骂你不讲武德?骂你白读了圣贤书?
“父亲,我是想……”
“你又想维护那个商家女,维护曹家是吗?”看得出高刺史性子挺急,见他支吾状就气不打一处来,拍案而起。
沈确这边简直是……
都快感动得流泪了,真想上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狂喊他爸爸!
这不就是妥妥的送分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