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西指尖流淌着温润的生命力,仔细修复着云图身上的伤痕。
记忆里,云图总是将她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是她最信赖的臂膀。
可三百年的光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心间,让她无法再轻易交付信任。
她决定探一下她的老底。
趁着治疗和身体接触,棠西调动感知,在她全身悄然游走。
当感知触及脊髓深处那枚复杂而强大的封印时,棠西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呼吸骤然屏住——那纹路、那气息,她绝不会认错!
锁灵印!和伊莲体内那个一样强大!
巨大的惊骇如冰锥刺入心底,瞬间在她眼底炸开,来不及完全掩饰。
“怎么了?”云图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样,挥了挥手问道。
棠西迅速垂眸,浓密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声音竭力平稳:“没什么,只是……你体内的旧伤,比我想象的更多,更重。”
她顿了顿,找补道,“每一次改头换面,都这么伤筋动骨吗?”
“千人千面嘛,总要付出些代价。”云图笑了笑,似乎并未起疑。
然而棠西记了起来,前世重明就已经发现了云图体内的封印。
可她居然当做没发现。
棠西加速治愈了她,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开。
但心里无比沉重。
那样强大的锁灵印,禁锢的力量绝对庞大。
她从一开始出现在她身边,就吵嚷着要杀夜霆。
可夜霆当时的力量,看起来最多四星。
云图若解开封印,轻而易举就能把夜霆杀了。
但到现在为止,她也没有真正杀了夜霆。还假装打不过他。
或许她自己很难解开那个封印,但重明可以啊。
她在重明身边待了几十年也没要求过重明帮忙。
她甘愿封印自身,蛰伏在她身边几十年,仅仅是为了做一个侍女?
那场终结一切的围捕之夜,她有没有参与?
棠西找到承渊,沉默地取回那根属于她的、流光溢彩的冠羽。
握在手中,仿佛才找回一丝真实感。
接着将云图的秘密和盘托出。
承渊脸上掠过与她同等的震骇,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维急速运转:“那封印,您能解开吗?”
“能。”棠西的声音低沉下去,“但只要我试图触动,她立刻就会察觉。”
“那么……如果察觉到她要自己解封,您能再次封印它吗?”
“也能。”棠西抬起眼,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为那么高阶的锁灵印,需要耗费巨大的生命力。
承渊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若能封住,便暂不打草惊蛇。我们先看清她的目的,再见机行事。”
棠西极轻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苍凉席卷了她,仿佛独自站在荒原,四周空无一人。
她身边的人,竟无一纯粹。
利用、欺骗、赤裸裸的报复,便是她轮回辗转也无法摆脱的宿命吗?
承渊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立刻将电脑屏幕转向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我已接管了妄沉的全部监视系统。您看,您的家人,马上就要到了。”
最先抵达的是二姐棠陆,她领着兽夫和孩子,小心翼翼踏入一片死寂、仆从尽散的庄园。
棠西就站在那棵刚刚被劈倒的巨大榕树旁,静静地望着他们。
“二姐。”她上前一步,尝试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微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期盼。
然而,棠陆脸上猝然闪过极大的恐慌,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把拉过自己的孩子和兽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深深地俯下身子。
棠西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一点点碎裂、剥落,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看着跪伏在地的二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迅速变得麻木。“起来吧。”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去一楼正厅等着。”
随后,大姐棠霓、三姨、叔伯……那些曾经血脉相连、亲密无间的家人陆续归来。
无一例外,每个人见到她的第一反应,都是惊惧交加,继而便是整齐划一的跪拜臣服,仿佛她是某种带来灾厄的化身。
宽敞却压抑的正厅内,棠西独自坐在那柄宽大、冰冷的黄金火羽座上。
据说这是棠乔亚搬进来时专门定做的。
她看着对面站得密密麻麻、却噤若寒蝉、瑟瑟发抖的亲人们,只觉得无比荒谬。
云图推着祖母进来,父母沉默地跟在后面。
棠西注意到,父母和祖母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刻骨的憎恶和恐惧,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沉痛的疲惫。
云图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已向三位解释了您大致的处境。”
棠西微微颔首,目光却如冷电般扫向其他人。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抛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卖了我,换来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你们……用得可还心安?过得可还开心?”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几乎能听到彼此惊慌的心跳。
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她。
“大姐,”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棠霓,声音平直却像鞭子一样抽过去,“世袭罔替的爵位,手握权柄的滋味,开心吗?”
棠霓浑身剧烈一颤,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下意识以为这又是新一轮折磨的开始。
她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崩溃:“对不起小妹!对不起!当初是我们利欲熏心,是我们鬼迷心窍!我们不该逼你,我们错了!真的错了!”
棠西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缓缓转向棠陆:“二姐,你从小数学就好,最会计算得失。你帮我算算,你用我换来的这些东西,值吗?性价比高吗?”
棠陆的心理防线在这样精准而残酷的质问下崩塌,眼泪瞬间决堤。
她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不值!一点都不值!小妹我错了!我不要爵位了!我也不住王宫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三姨,”棠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更令人胆寒,“听说你家的生意如今做得极大,富可敌国,连王室采购都要看你们脸色?恭喜啊,奋斗半生,终于实现了阶级跨越。”
三姨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对不起棠西!对不起!这个月的‘业绩’我真的完不成了……我已经快要被逼疯了……我从来就不想做什么富豪,我想回森林里去,我想过我原来的平淡日子……求求您高抬贵手……”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母亲棠乔亚脸上。
母亲已知晓重明亲王之事,此刻红着眼眶,泪水无声滚落,却又被她自己迅速而用力地擦去。
“母亲,您呢?”棠西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您如今,满意了吗?您现在觉得,我算是……家族的骄傲了吗?”
棠乔亚的嘴唇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极度压抑、仿佛撕裂般的声音回答:“……对不起。我过去,确实……做得不够好。”
每一个字,都像是沾着血从喉咙里挤出来。
满堂的忏悔和哭泣,交织成一曲荒诞的悲歌。
棠西听着,只觉得心脏像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硬,泛不起半点涟漪,只剩无边无际的讽刺。
“妄沉。”她朝厅外唤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冰冷,如同主人呼唤一只犯了错的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