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缠绕在云岚宗千峰之间。山风拂过林梢,带起一阵清越的铃音——那是挂在各处灵阵上的风铃,因灵气流动而自鸣。然而今日,这声音里多了一丝异样:低沉、稳定,带着木质轮轴轻转的细微声响,仿佛有谁正乘风而来。
沈青芜坐在她的紫檀木轮椅上,双膝覆着一条墨绿色绒毯,指尖轻轻搭在扶手边缘。那轮椅早已不是寻常之物——七日前,她将世界树最后一片灵叶嵌入底座核心,以神农诀引动生命本源之力,将其炼化为“浮空载具”。如今,四足之下浮光流转,宛如根须汲取大地灵气,缓缓托起整架轮椅,离地三尺,悬浮前行。
她不需要人推。
也不再需要台阶。
轮椅如一片落叶般滑过石阶,越过断崖,穿行于云海之上。所经之处,修士们纷纷驻足,躬身行礼。
“宗主。”
“拜见宗主。”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无一人敢直视她的背影。他们知道,这位曾跪坐于世界树下七日不语的女子,如今已不只是医修之首,更是两界平衡的关键执棋者。
沈青芜没有回应。她只是微微抬头,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芜园”——那是她亲手建立的疗愈之地,散布于云岚七岭之间,专为那些被归墟黑气侵蚀、神魂受损的修士提供庇护。每一座芜园都种有一株幼年世界树苗,根系与主树共鸣,枝叶间流淌着淡淡的绿辉。
轮椅缓缓降落在东芜园前的青石坪上。
这里曾是一片死地,三年前因一次归墟井外溢,整片山谷被腐蚀成焦土,寸草不生。如今却生机盎然:藤蔓攀墙,溪水潺潺,数十名伤修盘坐在树荫下静修,脸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治愈光晕。
一名年轻女弟子快步迎上,双手捧着玉简:“宗主,昨夜北岭三人出现黑脉反噬迹象,已按《神农初解》第三式施针导引,目前稳定。”
沈青芜接过玉简,目光扫过数据,轻轻点头:“继续用‘清心露’浸润经络,每日三次,不可中断。他们的神识还在挣扎,说明意志未溃——这是好事。”
她说完,指尖微动,一道柔和绿光自掌心溢出,顺着地面蔓延至最近的一株树苗。那树苗轻轻摇曳,叶片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仿佛在回应她的呼唤。
“你还记得我。”她低声说,像是对树,又像是对自己。
忽然,轮椅底部的灵叶微微震颤,一丝温热传入她的脊椎。那是世界树的反馈——它感知到了什么。
沈青芜闭目凝神,灵识顺延而出,沿着根系网络探向远方。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西陆草原上的小女孩阿娅捧花触碰小瞎子的手;心鸣铃爆发绿光,投射出“归墟已动,玄烬将醒”的警告;
沙漠深处,血色镜面浮现冰冷倒计时……
她猛地睁开眼,呼吸一滞。
“果然……他已经抵达,并触发了预警机制。”她喃喃,“可‘镜渊’又在哪里?为何从未听闻此地?”
身旁女弟子察觉异样:“宗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妨。”沈青芜压下心头波澜,语气恢复平静,“传令下去,芜园即刻启动二级戒备,所有树苗接入主根脉,准备随时释放‘净魂光幕’。另外,通知林梦冉,我要见他。”
女弟子领命而去。
沈青芜却没有立刻离开。她操控轮椅缓缓绕行芜园一周,目光掠过每一张脸庞。有的面容扭曲,仍在对抗体内黑气;有的眼神空洞,似已被记忆吞噬;还有一位老者,口中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塔不能开,塔不能开……”
她在老者面前停下。
“您说的是哪座塔?”她轻声问。
老者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忽然咧嘴一笑:“星语塔……他们在听,一直在听。但听见的不是天音,是谎言。”
“谁在说谎?”
“穿白袍的人……他说自己是使者,可他的影子里没有心跳。”
话音刚落,老者猛地呛咳起来,嘴角溢出黑色血丝。沈青芜迅速出手封住其几处要穴,同时催动灵力输入体内净化毒素。
片刻后,老者昏睡过去。
她收回手,眉头紧锁。
“使者?小瞎子才刚到西陆……难道,在他之前,已有他人跨界?而且伪装成了‘救世者’的身份?”
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寒。
若真有人抢先一步进入西陆,并以虚假身份蛊惑当地势力,那么小瞎子此行不仅危险重重,更可能陷入一场精心布置的认知陷阱。
她必须做点什么。
轮椅再次升起,这一次不再缓慢滑行,而是加速掠过山脊,直奔中枢殿方向。
沿途,越来越多的修士注意到这异常的轨迹。
“沈长老从未飞得这么快……”
“是不是出事了?”
“嘘!别乱说话,你没看见昨晚归墟井的光柱吗?据说连守阵长老都被惊醒了。”
议论声中,沈青芜已抵达中枢殿前广场。
林梦冉早已等候在此,手中握着一枚闪烁微光的玉符——正是小瞎子临行前所留的“七日印记”。此刻,玉符表面浮现出一道细小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第六天了。”林梦冉声音低沉,“印记开始崩解,意味着他仍未传回安全讯号。再加上心鸣铃的警示……西陆恐怕已经不太平。”
沈青芜缓缓降落,目光落在玉符上,久久不语。
终于,她开口:“我要去南芜园。”
林梦冉一怔:“南岭?那里靠近归墟井残骸,灵气紊乱,连飞鸟都不敢久留……您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何必亲自涉险?”
“正因为靠近归墟,我才必须去。”沈青芜淡淡道,“小瞎子说要‘寻镜渊’,而我认为,真正的‘镜渊’不在西陆,而在我们脚下。”
“您的意思是……归墟底层?”
“归墟并非单纯的封印之地,它是两界交汇的‘伤疤’。当年大战之后,许多破碎的记忆、断裂的时空碎片都被埋葬其中。而‘镜’,往往是映照真相的媒介。如果西陆有座血镜正在苏醒,那么对应的另一面,必然也在呼应。”
她说着,抬手一召,轮椅底部的灵叶骤然亮起,一道细长的根须自其中延伸而出,插入地面。紧接着,整座轮椅开始发出低频嗡鸣,仿佛与某种古老频率产生了共振。
林梦冉脸色微变:“您想用世界树的力量探测归墟深层?可那样做极耗神魂,稍有不慎就会被残留意识污染……”
“所以我才让你来。”沈青芜看着她,“你是唯一一个既接触过小瞎子灵识波动,又曾深入归墟外围的人。你的感知能帮我锚定坐标。”
林梦冉咬了咬唇,终是点头:“好,我陪您。”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废弃的禁地长廊,步入南芜园最深处。
这里的空气沉重得几乎凝固。地面布满龟裂的符文阵痕,中央一口干涸的深井静静矗立——那便是归墟井的残骸,如今已被九重封印锁死,唯有中心裂缝仍不时渗出丝丝灰雾。
沈青芜停在井边,闭目调息。片刻后,她双手结印,低诵《神农初解》中的“通幽篇”,引导轮椅中的灵叶之力顺根须注入井底。
刹那间,大地震动。
井口裂缝中涌出大量银蓝色光点,如同萤火升腾,在空中凝聚成一幅模糊影像:
一座倒悬的宫殿,漂浮于虚空之中;
宫殿中央,立着一面巨大的青铜古镜,镜框雕刻着双蛇缠绕的图腾;
镜面漆黑如墨,却隐约映出两个人影——一个是小瞎子蒙眼站立的身影,另一个,则是一个身穿白袍、面容模糊的男人,正伸手触碰镜面。
“就是他!”林梦冉失声,“那个没有心跳的‘使者’!”
影像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轮椅剧烈晃动,灵叶光芒骤暗,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切断连接。
沈青芜喷出一口鲜血,面色瞬间苍白。
“找到了……”她擦去嘴角血迹,声音虚弱却坚定,“‘镜渊’不在西陆,也不在东域,它存在于两界夹缝之中,是一座被遗忘的审判之所。而那人……他已经抢先一步激活了镜面,试图篡改‘初始契约’。”
“什么契约?”
“关于‘谁才是真正的跨界者’的认定。”沈青芜艰难地靠回椅背,“一旦他成功,小瞎子的身份将被视为‘入侵者’,西陆所有守护机制都会对他开启清除程序……包括那座星语塔。”
林梦冉浑身一震:“那我们该怎么办?”
沈青芜望向天空,眼中闪过决意。
“既然他要用‘镜’否定真实,那我们就用‘树’唤醒记忆。”她抬起手,轻轻抚过轮椅上的灵叶,“明日清晨,我要启动‘根脉共鸣阵’,提前打通两界通道。”
“可小瞎子说过,只有七日后才能确认是否失守……现在开启,风险太大!”
“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沈青芜低声道,“你没发现吗?刚才那影像中,镜框上的双蛇图腾……和伊兰娜腰间的佩饰,一模一样。”
风,忽然停了。
连远处的风铃也沉默下来。
林梦冉瞳孔微缩:“您的意思是……伊兰娜,可能早就被人取代了?”
沈青芜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升起轮椅,朝着云岚最高处的祭坛方向驶去,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
“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玄烬。”
“而是那个,披着光之名,行走于两界之间的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