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轻轻笼罩着云岚宗山门。千阶玉台在露水中泛着微光,仿佛一条通往天际的银线。曾经战火焚毁的殿宇已开始重建,飞檐翘角间有灵力流转,匠人们以符文为墨,以神识引动地脉之气,一砖一瓦皆蕴天地共鸣。
沈青芜的轮椅停在主峰广场边缘,她望着眼前忙碌的身影——东陆的丹修与西陆的阵法师并肩而立,共同绘制护山大阵的基图;昔日敌对门派的弟子一同搬运灵材,彼此交谈中少了戒备,多了几分试探性的笑意。一只白鹤从南边飞来,衔着一封金纹信笺,落在她膝上。
信是林梦冉写的。
“青芜,东西陆共议已定,‘跨界学院’提案全票通过。云岚宗为总部,芜园为核心教学区,首批学员三百人,半数来自西陆散修联盟,半数为东陆各宗年轻弟子。阿尘提议设立‘残碑讲堂’,由小瞎子主讲心识感知之道;我则申请开设‘破界武院’,专授融合双陆技法的实战课程……你若不归,我们不敢开坛。”
沈青芜读罢,唇角微扬。她将信折好,放入袖中,抬头望向那片曾被世界树根系撕裂的天空。如今那里浮着一层淡淡的灵气漩涡,像是天地睁开了另一只眼,静静注视着人间的新生。
“你说得对,”她轻声道,“江山不在脚下,在人心之间。”
风起,轮椅缓缓前行,碾过新铺的青石道,直抵芜园旧址。
这里曾是她的闭关之地,也是《青芜诀》初现真意之所。如今废墟已被清理,取而代之的是开阔的庭院与环形阶梯式讲坛,中央立着一座半透明的水晶碑,内里封存着一段世界树残根,正微微搏动,如同沉睡的心脏。
一名身穿灰袍的老者迎上前,正是东陆学宫前任祭酒——莫问尘。他拱手行礼:“沈宗主,基建已完成七成。按照您的构想,学院分为三院九科:理法院研习功法本源,通明院专攻灵识沟通,归真院则致力于身心残缺者的修行复健。每院皆设东西陆双导师制,确保理念交融。”
“很好。”沈青芜点头,“但我要的不只是传授技艺。”
莫问尘抬眼:“愿闻其详。”
“我要他们学会看见彼此的裂痕。”她说,“不是怜悯,不是容忍,而是理解——为什么西陆修士擅御魔气却难控心火?为什么东陆讲究纯灵却常失变通?这些都不是缺陷,而是光进来的地方。”
老者怔住,随即深深一拜:“受教了。”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争执声。
只见两名年轻弟子站在讲坛边缘,一人着紫衫,腰佩弯刀,显然是西陆出身;另一人穿青衫,手持玉尺,应是东陆名门之后。两人面前摊开着一份阵图,争论激烈。
“你们东陆太拘泥!这聚灵阵明明可以引入一丝阴煞之力,效率提升三成!”
“荒谬!杂气入阵必生反噬,前车之鉴还少吗?”
沈青芜示意随从勿动,自己悄然靠近。
片刻后,她开口:“若我说,可以用世界树残根作为调和媒介呢?”
二人回头,见是她,连忙行礼。
沈青芜淡淡道:“西陆重实效,东陆守规矩,都没错。可真正的突破,往往发生在规则之外。就像这残根——它既是死物,也是活源;既承载毁灭,也孕育新生。你们能不能把它,变成阵眼?”
两人面面相觑,眼中却同时闪过光芒。
“我可以试试用神识编织生命回路……”青衫弟子迟疑道。
“我能调整煞气频率,让它与木灵共振!”紫衫少年立刻接话。
沈青芜微笑:“那就去做。失败十次也没关系。记住,学院不考分数,只看是否敢于打破自己的认知边界。”
待二人离去,莫问尘感慨:“您这是要把整个修真界的傲慢,一点点磨平啊。”
“傲慢不可怕,”沈青芜望着远方,“可怕的是无知地坚信自己正确。我们打了百年战争,牺牲无数性命,才换来今日这一线和解。不能让它变成新的教条。”
午后,第一场正式会议在重建的云岚大殿召开。
东西陆代表齐聚,包括几位曾在湮星谷生死相搏的宿敌。此刻他们坐于同堂,气氛虽仍有些紧绷,但已无杀意。
沈青芜坐在主位,声音平静却清晰:“今日起,‘跨界学院’正式成立。我不称院长,只做首任讲师。学院第一条院规——任何授课者,必须至少与一位异陆同僚共讲一课。”
众人哗然。
“这意味着什么?”一位西陆长老皱眉,“我们要把自己的秘传功法公开?”
“不是公开,是交流。”沈青芜答,“比如,《九阳焚天诀》可否与《寒渊凝魄经》结合,在极端温度下形成灵力闭环?又或者,东陆的‘清心咒’能否帮助西陆修士稳定魔气反噬?这些问题,只有坐下来一起研究,才能找到答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我知道你们担心机密外泄。所以我提议——设立‘封典阁’,所有共享功法均录入其中,唯有双方共同授权方可调阅。若有背叛者,学院将联合两陆执法队追责。”
沉默良久,阿尘起身,站到她身旁:“我支持。我在西陆长大,深知我们被排斥的痛;我也在东陆战斗过,明白他们恐惧的根源。若有一座桥,能让后来者不再重复我们的路,我愿意第一个走上桥。”
林梦冉紧随其后:“我也愿担任武技互授导师。不为别的,只为有一天,一个孩子不会因为出生在哪片大陆,就被贴上‘邪修’或‘伪正’的标签。”
掌声渐渐响起,起初稀落,继而如潮。
当晚,芜园灯火通明。
工匠们连夜赶工,在讲坛后方竖起一面巨墙——非石非金,而是由东西陆各派献出的一块块灵碑拼合而成。每一块都刻有一句不同语言的箴言,最终汇聚成一圈环绕水晶碑的文字带:“知彼非敌,知己非尊,方见大道。”
沈青芜独自坐在轮椅上,仰望着这面墙。
夜风拂动她的长发,带来远方山村的气息。可奇怪的是,《青芜诀》依旧毫无反应。自从那日识海中浮现白衣女子的身影后,它就像彻底沉寂了一般,连一丝波动都不再传递。
她闭目凝神,试图追溯那段记忆碎片——雪原、倒悬宫殿、持剑女子……还有那句“妹妹”。
真的是血缘上的亲姐妹吗?还是某种象征性的召唤?那个地方,是否存在?又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
正当她思索之际,小瞎子悄然到来。
他没有眼睛,却仿佛能穿透黑夜,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
您听到了吗?”他忽然问。
“听到什么?”
“声音。”他抬起手,指向天空,“从那座碑里传出来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段旋律,很古老,像摇篮曲,又像战歌……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它在呼唤您。”
沈青芜心头一震。
就在这时,水晶碑内的世界树残根猛地颤动一下,一道极细的绿光射出,直指南方!
紧接着,整面灵碑墙上的文字竟同时亮起,字符流转,重组为一行全新的句子:“当双月交汇之时,门将再度开启。”
话音未落,天际忽现异象。
一轮银月高悬,而其侧,竟缓缓浮现出第二轮虚影——幽蓝如霜,轮廓模糊,宛如幻觉。两轮月亮交叠的瞬间,大地轻颤,远山传来低沉的钟鸣,仿佛某种沉眠已久的机制正在苏醒。
小瞎子猛然站起:“这不是自然天象……是信号!有人在用古老的星轨仪式启动某个坐标!”
沈青芜盯着那幽蓝月影,心中骤然掠过一个名字——陈三郎。
他去了哪里?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究竟打开了什么门?
她伸手按住胸口,《青芜诀》依旧寂静无声。可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部功法,从来不是她独有的传承。它是钥匙。是地图。是血脉相连的两个人,跨越时空的对话开端。
“准备启程。”她低声说。
“现在?”小瞎子问。
越快越好。”她望向南方夜空,眼神坚定,“学院已经点燃了第一束光,接下来,我要去弄清楚——谁在幕后布下这一切棋局,而所谓的‘启门者’,到底要打开什么样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