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进门后,在原地哆嗦着抖了好几下,雪沫子从他的头发、衣角簌簌落下,众人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脸上布满皱纹,脸色冻得发紫。
身上穿的冬衣打了好几个补丁,在这样的严寒面前,显得很是勉强。
那大爷刚抖完身上的雪,抬眼瞧见庙内围坐的一群人,被吓了一跳,显然是没料到这破庙里会有这么多人。
他在庙外瞧见火光时,只当是同路的赶路人,想着进来避避风雪,哪成想会撞上这样的阵仗。
见他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身上没有携带兵器,方才紧绷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些。
众人的警惕性稍微降低了些,但依旧有所防备。
毕竟这一路走来,他们什么牛鬼蛇神也都见过了,有时候看似普通的,不见得真的普通。
高文州清了清嗓子,先开口打破沉默,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老人家,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里?”
大爷抬眼扫过众人,见个个年轻气盛,贺云骁、陆檀渊几人更是身形挺拔、气势沉稳,一看就不好惹,顿时更紧张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了口口水,声音发颤地回话。
“我、我是进山找样东西……应该就在这附近。”
“可我年纪大了,走不动路,天又这么冷,实在撑不住了,就想着来这破庙里躲躲风雪。”
“顺便……顺便看看能不能遇上好心人,讨点东西填填肚子……”
说着,他目光落在最前面的贺云骁身上。
贺云骁虽没说话,却始终神情冷淡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大爷心里一慌,连忙摆着手补充:“不、不过要是打扰到你们了,我现在就走!不麻烦你们!”
一边说,一边就作势要转身往外挪,冻得发紫的手还在不住哆嗦。
程庭芜见他神态惶恐,心中不忍,连忙上前一步,温声安抚道:“老人家,您别慌,我们不是坏人。”
“锅里还剩了点鸡汤,要是您不嫌弃,就拿去喝吧,暖暖身子。”
说着,便转身舀了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递到大爷面前。
大爷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反应过来后,脸上瞬间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双手接过陶碗时还在微微颤抖,忙不迭地鞠躬道谢。
“谢谢姑娘!谢谢各位好心人!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他捧着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滚烫的汤汁滑进喉咙,眼眶都微微泛红了。
他家境穷困潦倒,平日里能喝上一碗浓粥就已是满足,别说这般鲜浓的鸡汤,就连油星子多些的菜都少见。
没想到在这深山破庙里、走投无路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口福,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他不敢大口喝,只凑着碗沿,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每喝一口都要在嘴里含一会儿,细细品味那股子鲜劲。
生怕动作快了,会错过其中任何一丝美味。
喝到碗底还剩几块鸡肉时,他更是小心,用指尖轻轻捏起,慢慢嚼着,连骨头缝里的滋味都不肯放过。
一碗汤喝完,他捧着空碗,用袖口擦了擦嘴,脸上满是满足。
先前的惶恐与疲惫,都被这碗热汤驱散了大半。
“老人家,如今山里下着雪,四处白茫茫的,路又难走,有什么东西非要这个时候进山找呢?”
大爷闻言,连忙双手捧着空碗递回来:“多谢几位好心人的鸡汤,老汉我啊,是来寻无忧客栈的。”
“无忧客栈?”
高文州率先皱起眉,疑惑道:“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客栈?”
“我们一路过来,连个人影都少见,若是真有客栈,哪还会用得着在这破庙里挨冻?”
梅映雪也点头附和,眼底满是不解,这深山风雪夜,寻常客栈哪会开在这种地方,简直不合常理。
“具体在哪儿,我也说不准,只听人说就在这一片附近,我便寻过来了。”
程庭芜心里的疑惑更甚,又追问道:“那您找这客栈做什么?”
大爷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恍惚,语气中带着几分欣喜。
“无忧客栈,正如其名,只要能找到它,进去了就能忘记所有忧愁,过上好日子。”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怀疑,世间哪有这般神奇的地方?
能让人凭空忘记忧愁、过上好日子,这话听着就像哄人的谎话,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程庭芜还想再问些细节,比如是谁告诉他这客栈的消息,可还没等她开口,大爷忽然变得急躁起来。
一边往庙门口走,一边念叨:“不行,我得接着找了,不能再在这儿浪费时间,晚了就来不及了。”
贺云骁见他神色异常,又说得蹊跷,当即迈步想上前拦住他,追问清楚。
可他刚踏出庙门,就愣住了。
方才还在眼前的大爷,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雪地里只留下几串浅浅的脚印,却在几步之外突然断了。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风雪呼啸的声音,再没有半个人影,连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贺云骁站在雪地里,眉头拧得更紧。
这深山雪夜,一个年迈体衰的老人,怎么可能在转瞬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紧随其后追出来的众人,在看到眼前空荡荡的雪地时,面色也不约而同地沉了下来。
高文州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语气带着几分笃定:“依我看,八成是器灵在搞鬼!”
陆檀渊靠在庙门旁,目光扫过雪地断痕,冷冷补充:“不管是何缘由,眼下唯一的线索断了。”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程庭芜望着茫茫雪地,沉吟片刻后开口。
“明早还是先进城吧,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山林里自己瞎转悠,不如先进城打探一番。”
“我想,在城里一定能够找到其余的线索。”
众人再无异议,纷纷退回破庙内。
火堆里的柴火还剩些余温,高文州添了几根干柴,让火苗重新燃了起来,昏黄的光再次笼罩住不大的空间。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渐渐停歇,天蒙蒙亮时,只余下檐角垂着的冰棱与满地素白,连风都敛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