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想让奶奶早上起来练练,无奈老太太起来了总是想着到后山弄些柴火或者做几个馍煮一锅米粥,间或扫地擦灰,更换火塘上晒蓝里的东西,忙些家中零零碎碎的事情。
今日或许因为客人要上门,她睡不着,再加上家中事情都有人做,柴也直接买好了,奶奶反而闲下来,一紧张便只能跑到院子里走来走去。
方莲答应了,宋鱼摆开架势,练了几个适合初学的动作,边做边说:“转掌如春风拂柳,落步似鹅毛触水”,“骨松肉紧,形曲意直”。
“兰花、阿丹,来,都来跟着一起练,往后早晨就练这个,这招式叫什么来着?”方莲招呼刚出来的李兰花与廊下守着的吴嬷嬷,又转头询问宋鱼。
吴嬷嬷名唤王丹娘,随夫家唤吴嬷嬷,方莲熟悉她后便唤了阿丹。
“云手抚丹,”宋鱼说着话动作也未曾停下,太极本就极慢,此时示意动作还未成完成,“这个动作可排出大肠经毒素,缓解身体压力和肩颈酸痛,配合呼吸,抬吸放呼,开吸关呼……”宋鱼的声音慢悠悠的,一如此时身体的动作。
“卯时结束前结束练太极,练后配合一杯敛气归元茶更好。”
“好,那奴婢每日备上一杯五味子枸杞茶。”已经走到近前的吴嬷嬷笑道,她本就擅于做药膳,茶类自然也不在话下。
“兰花和你一起练,大家一起喝,快来!”
“好好,我也来,这都闲出菌子来了!”李兰花笑嘻嘻走近,不过她看着宋鱼慢悠悠的动作属实有些牙疼,这练下去,她得憋出病来。
不过今日伯娘看起来有些急躁,表面虽故作沉稳,然而眼中的不安抹不去,如此静静心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李兰花也只得舍命陪君子。
几人跟着宋鱼在院子里练太极,直至卯时结束,宋鱼才让秀珠伺候方莲再去梳理休息一下。
天光大亮,院子外已经有邻居来来去去的声音,宋大山也起来跑到院子里练拳,这套拳同样是宋鱼教的,宋鱼说是封奎教的,宋大山很珍惜,每日必练。
今日因为家中会来客人,他已经提前与宋锐林说好今日不去铺子,这就有更多的时间练习,宋鱼练完了双刀,又拿了弓箭练了练,便站在一边看宋大山练,偶尔还下场与他浅浅过几招,又出言指导,让宋大山一早的练习比平日自己练好几日效果更佳。
昨日拜帖约好巳时正刻上门拜访,方莲未至正刻已经坐立不安,还差一刻钟便让老赵开了大门,她带着李兰花准备亲自出门去等着,她叫宋鱼一起,宋鱼却说时间未至,晚些再去,心急的老太太哪里能等,拉着李兰花就想去门口等。
谁知刚开了门,门外已经站满了人,最前方站着个贵妇,原本三十七八的女子,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身着一身绛紫色暗纹对襟长衫,头上挽着个狄髻,配着嫘丝嵌宝挑心簪,耳配珍珠耳坠,一身的低调奢华,庄重又精致。
此时贵妇人也是一脸的踌躇,身边姑姑与侍女正小声劝说自家夫人先到旁边坐坐,她却不肯。
宋鱼早知晓门外有人等了许久,也未曾敲门,她已经知晓是路玲玉,看门外人踌躇不安的样子,她心中也不免有两分唏嘘。
只不过她性格偏冷淡些,也懒得提醒院里的人,此时没人出去也就没人发现。
门一打开,里外一见面,双方都有些傻眼,还是流光先反应过来,拉了拉路玲玉的衣袖。
路玲玉眼含热泪看着方莲,“可是方婶娘。”
“是,你……”
路玲玉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不见千盼万盼的小人儿,回过神来赶紧蹲身行了个礼,眼睛缓缓抬起时已经落了泪,“妾身拜见方婶娘!”
“不可多礼!快起来!”方莲眼中泛泪,赶紧眨了几下眼,上前将人扶起,她昨夜一夜没睡好,就怕路玲玉是个难缠的贵夫人,想不到眼前的路玲玉仪态端方,稳重大方,心放下一大半。
看来关蔺河有礼确实是家教使然。
“快,快进来!”方莲抓着路玲玉的手,带着她穿过影壁进了院子,后面的人这才开始吆喝往里搬箱笼,原本静悄悄的门口有了声响。
斜对门的周云霞本来就看到了有人在巷子里,但是因为仆从众多、服饰统一,她和其他邻居一样没敢出去,就怕冲撞了贵人,如今听到声响,赶紧拉开门缝去看,一眼便看到宋大山正指挥赵全将门开至最大,并帮忙将车上的东西往院子里送。
那一排排沉甸甸、扎着红绸的箱笼瞬间刺痛了周云霞的眼睛!红绸!莫非是宋大山准备给谁下聘弄出来的动静!这个认知如一把尖刀插入了她的心脏,扣着门扉的手指都发了白。
她暗自咬牙,下了决心要寻宋大山说一说自己的心意,或者……
无论如何,必须要嫁入宋家!
进了院子的路玲玉看着院中穿着劲装站立的宋鱼不再往前,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一瞬。
眼前的少女一脸冷然,矮小的个子身着一身湖蓝色劲装,小麦色的肌肤,眼神清澈中却又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一阵风来,撩起她一缕发丝,看起来拒人千里。
少女的眉眼与轮廓,与她母亲路老夫人何其相似,眉间还有几分像蔺溪,神态却像极了蔺河幼时。
这才是她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
她的亲生女儿!
一股狂澜般的情绪冲垮了路玲玉强装的镇定,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顾礼仪,想冲过去将人拥入怀中。
谁知刚往前两步,宋鱼却对着她行了个礼,清泠泠的嗓音说出不算热络的一句:“小女拜见关夫人。”
巨大的悲恸与愧疚淹没了路玲玉,她踉跄一步,流光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她推开流光,往前又行了几步,停到了宋鱼面前。
看着宋鱼,仿佛怕眼前的景象是虚幻的泡沫,一触即碎,只敢伸出发颤的手,虚虚地抚着空气,口中发出一声破碎的哀泣,“我的儿啊!”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神态悲戚,声音嘶哑哽咽,“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是我……我没护好你,让你被人换走生生受了十二年的分离之苦!娘对不住你!对不起!呜呜呜呜……”
她捂住脸,痛不欲生。
周围围着宋家人、路玲玉带来的奴婢护卫,感性的全跟着落泪,唯有宋鱼一人,顶着所有人的瞩目,面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不喜不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