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水中的挣扎终于微弱下去。
陈情不再剧烈抽搐,只是偶尔身体会不受控制地、细微地弹动一下。他漂浮在血水之中,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败,嘴唇青紫,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血色冰晶。只有胸膛那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他还残存着一丝气息。
“呵,原来这么痛苦吗......”陈情缓缓睁开双眼,像个破碎的娃娃,蜷缩在湖面上。
手腕处的伤痕被圣泉的力量抚平,但他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血液中的冰冷。
这个十一岁的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了圣泉的恐怖,也是第一次,和他后面的那棵树,进行了沟通。
下一刻,他轻轻拍向水面,整个人如同雨燕般轻盈的跃起,缓缓落到了泉水边的空地上,凝望着那棵树,最后幽幽的说道:“她和你又做了什么交易呢......”
......
第二天,温潆棠在烤鱼的香气中醒来。
透过窗棂的光影,她看到了那个守在炭火旁的少年,正一丝不苟的嗅着鱼香,似乎怕烤焦了。
床边的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花茶水,这是温潆棠每天早起的习惯,陈情没有一天忘记过。
“喵呜~”时杳杳跳上了床帏,她好想把昨夜的事情告诉温潆棠,可她却做不到。
但温潆棠却可以将自己的心事,偷偷的告诉时杳杳,告诉她眼前的这只猫——
“墨玉,你说要怎么和陈情告别呢?”
第一句话,就让时杳杳愣住了。
“我记得莫罗说过,部落里没有一个人去过虞山山顶之后,还能活着下来的......”
“所以,我不能让陈情陪着我去冒险,那地方,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喵~~!”
回答温潆棠的是时杳杳短暂且急促的猫鸣,她当然不会认同温潆棠的这个想法。
可这个声音在温潆棠的耳中,却换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对吧?”
时杳杳:“......”
不能开口说话,是真难受啊!
但好在,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时杳杳松了一口气——
“你一个人,想去哪?”
温潆棠猝不及防的回头,一头撞进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
两个人的呼吸暂停住了!
陈情就趴在窗棂上,半个身子探在窗外,晨光勾勒着他略显单薄却线条清晰的少年轮廓。
“嗯?”那双眸子里带上了几丝责备的意味。
“我……”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却不知该如何继续。
陈情看着温潆棠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忽然手一撑,动作利落地从窗棂上翻了进来,轻盈地落在温潆棠的床边,带进一阵清冽的晨风。
这个举动让温潆棠更加麻爪了,她还没想好怎么编瞎话,就已经快被这家伙戳穿了。
“不解释一下?”
“我就想......一个人出去看看。”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心虚,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单薄无力。
“呵。”陈情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温潆棠,”他叫她的全名,“去吃鱼吧。”
说完,陈情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留下温潆棠后悔不已。
完蛋了,这家伙生气了!
每次生气,他都会叫着自己的全名!
温潆棠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跳下床,顾不得洗漱,连鞋都只趿拉了一只,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心里盘算着几百种道歉的话。结果刚冲到外间,脚步就猛地刹住了。
晨光透过简陋的窗棂,洒在小小的木桌上。
陈情就坐在桌旁,背对着她,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精密的工程。他一手捏着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鱼,另一只手拿着自制的细木签,正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挑着鱼刺。
那动作轻柔又耐心,与他平日里练功时的狠厉劲或者沉默时的冷硬感截然不同。光晕勾勒着他认真的侧脸轮廓,连额前那几缕不听话的碎发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谢……”那个“谢”字的尾音还在舌尖打着转。
温潆棠当然是认为给自己挑的了,刚觉得陈情这家伙转性了,能够以德报怨了,结果那狗东西果不其然,将挑好的鱼肉......放到了猫盆里。
然后,把烤的最糊的部分放到了自己的碗里,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且没有任何负罪感!
温潆棠:“…………”
时杳杳是开心的不行不行的,自从当了猫之后,吃的都是温潆棠的剩落,如今终于吃上第一口热乎的了。
陈情仿佛没察觉到身后那道几乎要将他后背烧穿的目光。他又拿起另一条鱼,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仔细地挑刺。这次,他甚至没有把挑好的鱼肉放进猫盆,而是直接拿在手里,递到了正吃得欢快的时杳杳嘴边。
“喵~”时杳杳毫不客气地再次接受投喂,吃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温潆棠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陈情!”她终于忍不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陈情这才像是刚发现她出来一样,慢悠悠地转过头,说了两个字“
“喂猫。”
“你......”潆棠简直要被这理直气壮的“喂猫”给噎死。她臭着脸,气鼓鼓地走过去,带着一股“今天跟你杠上了”的气势,重重地一屁股坐在陈情对面的凳子上。
在莫罗身上发生的事,终于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
而对标的,还是只猫。
“这...能吃吗?”温潆棠撅着嘴,用筷子尖嫌弃地扒拉着碗里那条可怜兮兮的鱼尾巴。筷子戳在焦黑发硬的外皮上,发出“咔哒”的轻响,几块黑色的焦炭碎屑簌簌落下。
陈情没看她,仿佛她和她碗里的“灾难”都是透明的。
他自顾自地拿起另一条鱼——那是他留给自己那份,烤得金黄,没有焦糊。细小的木签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飞,雪白的鱼肉被一点点剔出来,和他碗里那条糊鱼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温潆棠。”
“干嘛?”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不吃拉倒”或者“省力气”之类的风凉话来气她。
然而,预想中的冷言冷语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碗碟轻轻摩擦桌面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声响。
温潆棠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只见陈情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自己正在挑刺的鱼。他那只刚刚还在灵巧剔刺的手,此刻正将他面前那个盛着雪白鱼肉的粗陶碗,平稳地、无声地……推到了她的面前。
碗里,是那条他刚刚仔细挑过刺、烤得恰到好处的鱼身上最好的一块肉,色泽诱人,散发着温热的香气,堆在碗里,像一小捧新雪。
而他自己的手边,则放着她那碗惨不忍睹的、糊得发黑的鱼尾巴。
温潆棠愣住了,所有的委屈、即将喷薄而出的控诉,都在看到眼前这碗完美鱼肉的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呆呆地抬起头,看向陈情。
少年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正安静地看着她。
“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