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这一次的洗礼终于换成了九重的天雷,一道一道劈在温潆棠的身上。
紫黑色的雷柱撕裂夜空,像无数条狂怒的龙,一道接一道砸在落神石顶。温潆棠的身影在雷光中剧烈摇晃,原本就被业火灼得残破的裙摆,此刻又被天雷劈出数道焦痕,碎布混着血珠在空中乱飞。
她咬碎了牙,舌尖的血腥味压过了周身的剧痛。
达多隆说的没有错,缠月丝几乎没有什么用,早在第一场业火的洗礼中,那薄纱的蛛丝就已经被燃成了灰烬。
第三道天雷落下时,温潆棠的左臂突然炸开一片焦黑。
皮肉被雷光灼得蜷曲,露出下面森白的骨碴,可她连闷哼都咬在喉咙里。
“呃……”第五道雷柱砸在她的后背,她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掼在石面上。
“不能……倒下……”
她用手肘撑着地面,一点点跪起身。右腿的裙摆早已被天雷劈成褴褛,露出的小腿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血顺着石缝往下淌,在石顶积成一汪小小的血池。可当第六道天雷裹挟着紫黑电光劈来时,她竟没有躲。
她抬起头,迎着雷柱张开了双臂。
雷光撞在她胸口的刹那,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生生攥住,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着要剥离骨骼。
“啊——!”
一声清亮的长啸。
第六道天雷的威能尚未完全消散,第七道更加粗壮的紫黑雷柱已撕裂苍穹,带着毁灭一切的暴虐气息轰然砸落!
她不再试图硬抗,也不再蜷缩。在那足以将灵魂都震散的剧痛中,她竟借着雷柱冲击的巨力,猛地一个旋身!
“噗——”鲜血从她口中喷出,化作血雾弥漫在雷光之中。焦黑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撕裂,新的血液涌出,瞬间浸透了她残破的衣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每一次旋转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痛楚。
可她偏偏在旋转。
像一只被狂风暴雨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蝶,却固执地、疯狂地扇动着仅存的翅膀。
“陈情......我们要离开这......”
她旋身的弧度越来越大,焦黑的裙摆扫过石面,带起的血珠被雷光劈成细碎的红雾,落在她的脸上、唇上,像极了她小时候在京城画舫上见过的胭脂。
第七道雷柱的余威还在骨缝里窜,第八道已带着更沉的轰鸣压下来。她借着这股风势再次旋身,这一次,右臂的旧伤彻底崩裂,骨头摩擦的脆响混着雷暴的轰鸣,在石顶炸开。可她没有停,反而踮起流血的脚尖,让旋转的速度更快——仿佛要借着这股力,挣脱所有的痛,挣脱这座困了她太久的山。
“我要......带你去......看京城的花雪,去见那繁华.......”
血沫从嘴角溢出,她却笑了。旋转中,眼前突然闪过京城的雪——纷纷扬扬,落在漆红的宫殿上。
“你知不知道......香烛楼的皮影......”
“菩提寺每月十五......会烧蜜香.......”
“上元节的灯会.......年节的烟火......”
“还有...还有很多......”
第九道天雷的威压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紫黑的雷柱在头顶凝聚,像要把整个落神石都掀翻。可她反而踮起脚尖,让身体离地面更高些——仿佛这样,就能穿透雷暴,看见菩提寺的飞檐,看见檐角下挂着摇晃的铁马。
“陈情......”她对着虚空轻声唤,声音轻得只有风听得见,“等出去了......我们......”
话音未落,第九道雷柱轰然砸落。
瞬间击碎了她的声音,也击碎了她周身最后一丝完好的皮肉。
紫黑雷柱像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她的肩头。“咔嚓”——锁骨断裂的脆响混着雷光炸响,她整个人被掀得离地半尺,残破的衣袖在风中碎成蝶翼般的黑灰。
坠落时,后背重重磕在落神石的棱角上,那里本就被业火灼得溃烂,此刻更是皮开肉绽,血与碎骨渣混着石屑,在石面上积成一滩刺目的红。
她趴在血里,喉咙里翻涌滚烫的腥甜,却连咳嗽都发不出。右臂的骨头彻底错位,以诡异的角度歪向身后,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把钝刀在骨髓里搅动。可她偏要动——用仅能蜷缩的左手,一点点撑起上半身。
“我们就……在一起吧......”
她张了张嘴,尾音竟顺着她的呼吸,化作一缕极细的白光,从她唇间飘出,撞上头顶尚未散尽的雷霭。
“滋啦——”
白光与雷霭相触的刹那,雷霭剧烈翻涌起来,紫黑的电光噼啪作响,竟被白光逼得退开半寸。
温潆棠趴在血里,眼睁睁看着那缕白光在雷霭中扭动、攀升,像条不肯认输的银鱼。
“咳……”她终于咳出半口血,猩红的血迹却泛起细碎的银芒。
下一刹,那逸散雷光之中,竟隐隐掺杂了一丝从裂缝中渗下的、清冷如水的月华。极致的暴虐与极致的温柔,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同时灌入温潆棠的躯体。
她迎着最后散逸的雷光,缓缓站直。
焦黑的碎发被月光拂开,露出她染血却亮得惊人的脸。
她轻轻旋身,这次不再是被痛苦裹挟的挣扎,而是带着种破茧后的舒展——每一步都踩在血与光的交界处,每一次抬手都接住坠落的星火,像在与这刚刚驯服的雷暴共舞。
山风穿过她残破的裙摆,带来远处灵棠花开的清香。
未说完的话,此刻已不必说。
等他来了,她会牵着他的手,慢慢讲。
而现在,她只需站在这里,迎着月光——
盛大起舞!!
她踮起的脚尖在血池里碾出细碎的涟漪,焦黑的足尖沾着石屑,倔强的要旋出更大的弧度。
右臂刚归位的骨头还在隐隐作痛,可她抬手时,指尖竟接住了一缕坠落的雷光。紫黑的电丝在她掌心缠绕,没有灼痛,反而化作细碎的星子,顺着她的腕骨往上爬,与锁骨断裂处渗出的银辉缠成一串光链。
她旋身时,光链在空气中划出圆弧,将月光与雷霭都卷成流动的绸,裹着她的身影在石顶铺开。
“呵……”一声极轻的笑从她唇间溢出,混着血沫,却比山风更清亮。
她想起京城上元节的灯舞,舞姬们踩着莲步,水袖翻卷如流云,那时她总觉得太柔,此刻才懂,真正的舞该带着骨血的劲——像她此刻,每一次俯身都压碎石上的血珠,每一次仰首都吞尽天上的月光,旋转中,后背溃烂的伤口被风扯开,新肉与旧痂在雷光里明灭,竟像缀了片会呼吸的霞。
灵棠花香越来越浓,顺着她的舞步在石顶织成无形的网。那些被她血浸透的石纹彻底亮起,跟着她的动作起伏明灭,仿佛整座落神石都成了她的舞台,每一道裂痕都在为她伴奏。
第九道天雷的最后一缕余威掠过她的发梢,被她抬手抓住,揉碎在掌心,化作一团金紫相间的光,随着她的旋转抛向空中——那光团炸开时,竟像极了京城夜空中最亮的烟火。
“阿棠——!!!”
终于,那道沉重的声响撞碎了雷暴的余响,撞进了她的舞步里。
在那数十里之外的石殿上,一个少年对着山顶上,那个月下起舞的女孩,放声呼唤!
她能看清他的脸,
他也能看清她的脸。
一样的狼狈、一样的不堪、一样的倔强!!
他身下,是燃尽了整个部落的熊熊烈火!
她身下,是四溢的雷霆和皎白的月光!
这盛大的月祭之舞,是她送给陈情十年以来,最滚烫的回信!
这烧尽了虞山部落的烈火,是他送给温潆棠,及笄的盛礼!
“我们——”
“——回家啦!!!”
......
时杳杳的视野在二人异口同声的呼唤中朦胧,她从灵棠的流苏下缓缓起身,撞进了那双破碎的眸子里。
“陈情......”
走进前世前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被她隐藏。
她只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应该被困在过往之中。
此刻的他跪在星河中,凝望着那个在月下起舞的女孩......
叫他如何能忘,他如何能将她锁在自己的记忆深处的角落,不去回想!
时杳杳的怨恨,他知道,他也清楚自己做的一切对于时杳杳来说,不公平......
可他没办法,他的一生就该这样,背负着温潆棠的过往,走下去。
“杳杳,”陈情抬起头,满目泪光碎在星河光里,“求你......走吧......”
他的尾音缠在灵棠流苏上,被星河风吹得七零八落。
时杳杳站在原地没动。灵棠的流苏扫过她的肩头,带着淡淡的、像极了温潆棠血里的花香。她望着跪在星河中的少年,她笑了:“走?”笑声里裹着碎冰,落在星河光里,“走到哪里去?”
她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指尖轻轻拂过他鬓边的碎发,那里还沾着虚拟星河的光尘。
“陈情,你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逼你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