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雪花落在地上的“沙沙”声。
周逸尘站在院子中央,收功而立,胸膛只有微不可查的起伏。
一口长长的白气从他口中吐出,在冰冷的空气里拉得很长,久久不散。
江小满扒着门框,大气都不敢出。
她感觉,刚才那一瞬间,逸尘好像变了个人。
陈振林就那么站着,一句话没说。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一直盯着周逸尘,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
看了很久。
久到江小满都觉得有些紧张了。
“哼。”
陈振林终于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
他转过身,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屋里走。
“还行。”
他丢下两个字。
“有点样子了。”
周逸尘笑了笑,跟了上去。
他知道,能从师父嘴里听到这句还行,已经是非常高的评价了。
江小满赶紧让开路,等两个人都进去了,她才连忙跟上,顺手把门关好。
屋里,陈振林已经坐回了炕沿边上,端起了他的宝贝茶壶。
他没看周逸尘,眼睛盯着壶嘴里冒出的热气。
“刚才那招‘猛虎硬爬山’,劲儿是怎么发的?”
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周逸尘站得笔直,想也没想就回答。
“腰胯发力,拧腰送肩,力从地起,贯通到肘尖。”
他说得很平静,就像在背一本再熟悉不过的教科书。
陈振林端着茶壶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这小子,不光是会打,还真的懂了。
“光说不练假把式,”陈振林又喝了口茶,“你那身板,看着跟个教书先生似的,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周逸尘老实回答:“天天练的。”
“就天天练?”陈振林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嗯,天天练,还有……吃饭。”
“吃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周逸尘说得一本正经。
陈振林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
最后,他把茶壶往桌上重重一放。
“滚蛋!跟我这儿耍贫嘴!”
他嘴上骂着,但那张刻板的脸上,却分明有了一丝笑意。
虽然一闪而逝,但还是被江小满捕捉到了。
她偷偷地笑了。
陈振林没再问拳法的事。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套拳,他自己打了五十年了。
每一招每一式,都刻进了骨子里。
可他心里清楚,就算是自己年轻二十岁,气血最旺的时候,也打不出周逸尘刚才那个味道。
不是力气大小的问题。
是那种控制。
每一分力气,都用在了该用的地方,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发力的时候,刚猛如雷霆。
收力的时候,却又轻灵如狸猫。
这份收放自如的功夫,已经不是苦练就能练出来的了。
这是天赋。
是真正的,老天爷赏饭吃的练武奇才!
他陈振林练了一辈子拳,到老了,居然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老话说的真是一点没错。
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慨,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
这小子,以后能走得比自己远。
远得多。
“要去市里了?”陈振林换了个话题,语气也缓和了些。
“嗯,过了年就去,进修一年。”
“去吧。”
陈振林点了点头。
“大地方,能人多,别去了就翘尾巴。”
“我记住了,师父。”周逸尘恭敬地应道。
“也别让人欺负了,”陈振林又补了一句,“咱们练八极拳的,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
“我省得。”
陈振林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那师兄陈卫东就在市里部队,有事了,可以去找他。”
“好。”周逸尘心里一暖。
他知道,师父这是在给他铺路。
陈振林端起茶壶,像是自言自语。
“那小子,在部队里当个小官,平时忙得很,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
“妞妞都快不认识他这个爹了。”
他说着,眼神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周逸尘知道,他指的是师兄的女儿。
“师父,等到了市里,我去看看师兄。”
“嗯。”陈振林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眼看快到饭点了,江小满主动站了起来。
“师父,您歇着,我和逸尘去做饭。”
陈振林抬了抬眼皮,也没客气。
“厨房在那边,米和面都在柜子里。”
“好嘞。”江小小应得清脆。
周逸尘把那条狍子腿拎了起来,跟着江小满进了厨房。
厨房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一口大铁锅,一个风箱,案板菜刀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周逸尘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开始处理那条狍子腿。
他的刀工极好,剔骨分肉,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江小满在一旁淘米,烧水,熟练地拉着风箱。
“逸尘,咱们做什么菜啊?”
“炖个土豆狍子肉,再炒个白菜。”周逸尘头也不抬地说道。
“行。”
厨房里,很快就只剩下锅碗瓢盆的声音。
陈振林坐在堂屋里,耳朵却一直听着厨房的动静。
他听着那平稳又有节奏的切菜声,心里忍不住又点了点头。
这小子,干什么事都透着一股子稳当劲儿。
没多久,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就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陈振林抽了抽鼻子,喉结动了一下。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
一盆热气腾腾的土豆炖狍子肉,一盘清爽的醋溜白菜,还有一盆白面馒头。
三个人围着炕桌坐下。
陈振林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肉。
肉炖得烂而不散,入口即化,肉香混着酱香,味道十足。
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这手艺……
比自己那儿媳妇强多了。
他没说话,又夹了一筷子白菜。
酸爽开胃,火候恰到好处。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陈振林吃得比平时多了一碗饭。
吃完饭,江小满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周逸尘则提着水桶去院里打水刷锅。
陈振林看着两人默契的配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周逸尘和江小满才准备告辞。
“师父,那我们走了。”
“嗯。”
陈振林把他们送到门口,难得多说了一句。
“到了市里,安顿好了,写封信回来。”
“知道了,师父。”
周逸尘扶起自行车,江小满跨上后座。
车子骑出去了,江小满回头看了一眼。
陈师父还站在门口,像一棵老松,看着他们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