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灵儿正跐在自家院里,拿块破布玩了命地擦着鞋底。
那股子鸡屎混着泥土的腥臭味儿,跟长在了鞋上似的,怎么搓都搓不掉。
她越擦火气越大,豆大的泪珠子憋不住,吧嗒吧嗒地砸在地上。
昨天听说隔壁村丢了只下蛋的老母鸡,人家悬赏半斤玉米面呢。
她寻思自己是福宝,这不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找着了鸡,回家也能挺直腰杆一次。
可倒好。
鸡毛都没看着一根,自个儿倒一脚栽进了人家的鸡窝粪坑里。
背后那些碎嘴的婆娘,戳着她脊梁骨,笑话她是“假福宝”,连只鸡都摸不着。
陈灵儿越想越不是滋味,手里的破布一甩,狠狠掼在地上。
“都怪陈念那个死丫头!要不是她抢了我的福气,我能这么倒霉!”
同一时间,下河村的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老支书拎着个酒壶,借着点月光,摸到了陈秀英住的那间破屋跟前。
他在门口杵了半天,才抬手叩了叩门板。
“陈大娘,睡下了没?”
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拉开,陈秀英披着件旧棉袄,人就站在门后头。
“老支书啊,这么晚了,有事?”
老支书探头往黑黢黢的院里瞅了瞅,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把声音压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大娘,我有点事,得跟您说道说道。”
两人进了屋,老支书把酒壶“当”地往桌上一搁,那张脸黑得能拧出水来。
“那个马三,就不是个东西。”
他后槽牙咬得咯吱响,把马三这些年背地里干的那些龌龊事,竹筒倒豆子一样全抖落了出来。
“他那个在粮站当站长的表舅,年年都扒咱们村的返销粮一层皮。”
“今天说粮食等级不够,扣一成。明天说路上有损耗,又扣一成。”
“本来发到手里该是一百斤的粮,最后到咱村民手里,就只剩下八十斤。”
“那扣下来的粮食,全进了他们叔侄俩的口袋!”
老支书说着,一拳砸在桌上。
“这些年,村里头多少人家,就是差着这二十斤粮,熬不过那个冬天!”
陈秀英听着,眼神也一寸寸冷下来。
“有凭据吗?”
老支书泄了气,摇了摇头。
“他们手脚干净得很,账本上挑不出半点错。”
“再说了,粮站是县里的单位,咱一个村,拿啥跟人家斗?”
陈秀英没说话,过了好一阵,脸上反倒露出了点笑意。
“老支书,你想不想让马三自个儿,把证据送到你手里来?”
老支书一蒙。
“您……有法子?”
“有。”
陈秀英眼底深处藏着什么东西在闪动,“不过,这事儿还得您搭把手。”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消息就跟长了腿似的,在下河村传开了。
几个昨天亲眼见过“神迹”的村民,扎堆在村头的大槐树底下,交头接耳,说得神神秘秘。
“听说了没?陈大娘昨晚上又梦见土地爷了。”
“说啥了说啥了?”
“说是咱村那个臭水塘底下,埋着前朝大户人家的金疙瘩!”
“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你想啊,那塘子凭啥那么臭?就是底下有宝贝,拿臭气镇着,不叫外人发现哩。”
“现在陈大娘把那股邪乎的臭气给破了,宝贝可不就要露头了?”
这话传得活灵活现,没半天工夫,全村老少都知道了。
马三听到这消息,心里痒得跟猫抓一样。
他本来就因为克扣粮食的事做贼心虚,最近又亲眼见识了陈秀英那些神神叨叨的手段,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没个底。
万一……
万一那塘子底下真有宝贝呢?
万一叫旁人抢了先呢?
他越琢磨越坐不住,当即就下了决心,夜里就去刨刨看。
后半夜,马三带着两个平时跟他屁股后头混的二流子,猫着腰,溜到了臭水塘边。
月光底下,塘里的水确实没之前那么黑了,甚至还能闻见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清香。
“马哥,真……真挖啊?”
一个狗腿子缩了缩脖子,有点打怵。
“废话!”
马三啐了一口,“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挖哪知道有没有!”
三个人利索地脱了鞋袜,把裤腿卷到大腿根,扑通下了塘。
塘底的淤泥又深又黏,拔一下腿都得使出吃奶的劲儿。
他们抄着铁锹,在泥里一通乱刨,搅得泥浆子溅了满身满脸。
可挖了老半天,别说金疙瘩,连个铜板的影儿都没见着。
马三脑门上全是汗。
“再挖深点!宝贝肯定埋得深!”
就在他喊出这话的瞬间,四周“噌”地一下,亮起了十几支火把。
熊熊的火光,一下子把整个水塘照得跟白天似的。
老支书领着几十号村民,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把他们三个人死死堵在了塘中央。
“马三!大半夜的,你在集体的塘里刨什么呢!”
老支书这一嗓子,吼得半个村子都听见了。
马三吓得腿一软,差点滑进泥里,手忙脚乱地就想往岸上爬。
“我……我就是……”
他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你就是什么?”
老支书往前逼了一步,“挖集体的塘,你想干什么?”
马三心里有鬼,脑子一懵,话不过脑子就往外秃噜。
“我没拿村里的返销粮!我真没拿!”
这话一出口,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傻眼了。
谁问你返销粮了?
老支书的眼珠子一下就亮了,死死抓住了这个话头。
“返销粮?谁跟你提返销粮了?”
马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张脸“唰”地就白了。
“我……我没说……没说什么返销粮……”
“你刚才说得清清楚楚!”
老支书抬手就指着他的鼻子,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马三!你这是不打自招!”
“偷挖集体的塘,心里还惦记着村里的粮!”
“你到底背着大伙儿,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围观的村民也回过味儿来了,顿时炸开了锅。
“怪不得!怪不得我家的返销粮年年都不够数!”
“原来都让他给黑了心了!”
“这个挨千刀的玩意儿!”
马三被堵在人堆里,抖得跟筛糠一样,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辩不出来。
老支书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幕,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回头朝陈秀英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全是服气。
这个老太太,真是厉害。
“陈大娘,您说得对,有些人啊,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重新转向马三,声音冷得能掉冰渣子。
“马三!你这些年干的那些烂事,我心里都有数!”
“明天一早,我就上公社去!把你干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跟纪委的同志掰扯清楚!”
“还有你那个当粮站站长的表舅,谁也别想跑!”
马三听完这话,两腿再也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了冰冷的泥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