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被砸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全村。
打谷场没了昨天的喜气,只剩愁云惨淡。
老支书赵铁柱嘴上急出一圈燎泡,天不亮就冲进陈家老宅。
他一进门,话都说不利索。
“大娘!出大事了!”
“铁路局那份订单,离交货就剩下十天了!”
“这要是违约,不光钱一分拿不到,咱们下河村的信誉,就全完了!”
这话一出,刚看到点希望的村民心都凉了。
愤怒转为恐慌。
全村人一筹莫展,乱作一团。
一辆绿色吉普车冒着烟,突突地从村口开进来。
车门打开,县供销社的张主任挺着油光锃亮的肚子,慢悠悠挪下车。
他不是来帮忙,是来看笑话。
张主任背着手,走到陈秀英面前,皮笑肉不笑。
“哎哟,陈大娘,我这刚听说,你们厂子出了点小意外?”
他轻蔑地扫过那台趴窝的机器,拖长了声音。
“这么大的订单,就凭你们一个村办小厂,怕是吃不下吧?”
“不如这样,你们把手里的原料和合同,都转给我们供销社的加工厂。”
“我们呢,按三成的价钱收,也算是帮你们止损了,免得血本无归嘛。”
这话就是趁火打劫。
几个年轻村民脸涨得通红,攥紧拳头想冲上去理论。
陈秀英冷冷扫过去一眼,那几个人硬生生停住脚。
她心里清楚,现在的主要矛盾,从抓内鬼变成了抗外敌。
老太太没理张主任,看向被村民围着,脸色惨白的周兰和陈灵儿。
她声音冰冷。
“你们俩的账,等这事儿了了,我再跟你们一笔一笔地算。”
“现在,都给我滚去干活!”
“要是这个厂子黄了,我第一个,就把你们娘俩填进那片盐碱地里当肥料!”
周兰和陈灵儿被吓住,一个字不敢多说。
众人绝望时,一直沉默的陈念站了出来。
她拉奶奶走到一边,摊开写满字的笔记本。
“奶奶,只靠一台机器太危险了。”
“我研究过机器的构造,咱们可以自己造一台简易的手摇版!”
“虽然慢,但最起码能保证不停工!”
她翻开几张画满图纸,上面详细分解了机器的传动结构,还给出简化方案。
她凑到奶奶耳边,压低声音。
“奶奶,手摇机的齿轮,需要特别耐磨的细钢片。村里铁匠打不出来。”
“我需要……需要‘老辈人修纺车剩下的那种’。”
陈秀英明白了。
她点点头,指了指自家地窖。
“去地窖最里头那个旧木箱里找找,兴许有。”
陈念跑进地窖,打开落满灰尘的木箱。
她先摸出一层发黄的旧棉絮,假装翻找。
然后才从箱底,拿出三片泛着幽暗光泽的薄钢片。
她跑回奶奶身边,递过钢片,在本子上记录。
“五月十六日,用空间细钢片三片,每片两毫米厚,用于制造手-摇机齿轮,记为‘老辈纺车备件’,不外露。”
她们的对话,被张主任听个正着。
他当场嗤笑出声。
“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就凭你们一群泥腿子,还想自己造机器?做梦呢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这样吧,我跟你们打个赌。”
“你们要是能在十天内交上货,我供销社大楼门口最好的那个柜台,免费给你们下河村用一年!”
“要是交不上,哼,你们的粉条,就得按我说的三成价,一根不剩,全都卖给我!”
人人都觉得陈秀英疯了才接这个赌。
陈秀英没看张主任,她看着孙女的图纸。
她手指摩挲着拐杖头,脑子里想的是另一回事。
末世里,农机坏了,没配件,她带人用木头和兽骨,硬是仿制出简易木犁,靠那些“土法”家伙,抢种活命,保住过几百人的口粮。
陈念这图纸,画得不错,符合力学原理。
再加上空间里拿出的关键零件,和全村人一起出力……
十天交货,不是不可能。
张主任这个赌约,是坑,也是个机会。
赢了,就能拿下供销社的柜台,那是打进县城市场的机会,比单靠铁路局那份订单稳当。
想到这,她睁开眼,浑浊的老眼精光一闪。
她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顿!
“好!”
“这个赌,我们下河村接了!”
“输了,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回去再种一季土豆!”
“赢了,我们下河村的粉条,就能正大光明地摆进县城!”
一声令下,全村立刻总动员。
顾远洲第一个跑过来,拿起陈念找到的钢片,眼睛一亮。
“这钢片厚度均匀,质地坚硬,比村里铁匠打的强太多了!”
他看着图纸,提出建议。
“手摇机的曲柄长度,如果再缩短三厘米,也许能更省力,转得也更快。”
陈念掏出本子,翻到写着“传动数据”的那一页。
“顾老师,我算过了。”
“曲柄十五厘米的时候,每摇一圈,能出三根粉条。”
“如果缩短到十二厘米,根据杠杆原理和齿轮比,一圈能出四根,还能省百分之十的力!”
她一边说,一边用铅笔修改图纸,嘴里念着记录。
“五月十六日,调整曲柄长度至十二厘米,预计效率提升百分之三十三,省力百分之十,记为优化方案一。”
顾远洲看着她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公式。
“你这数据,算得比我还细!”
下河村的打谷场一下热闹起来,成了个工地。
曾经最反对夜校的赵婶子,主动扛着一块厚实木板,找到陈念。
“念丫头,你看,俺家这块老松木,够不够结实?能做手摇机的架子不?”
“俺虽然不会画图纸,但俺能帮着打磨!俺有的是力气!”
之前摇摆不定的张婶子,一边递钉子,一边小声问。
“念念,这机器……真能十天就造好啊?”
“俺家娃可还等着分红买新衣裳呢……”
村里的老木匠李大爷,拍着胸脯,对几个老伙计喊道。
“都别愣着了!俺年轻时候跟师傅学过凿榫卯,这手艺还没丢!”
“这手摇机的架子,俺包了!保证给它弄得结结实实的!”
另一边的角落,气氛不同。
周兰被安排了最简单的活儿,打磨从各家凑来的铁片。
她磨着磨着,眼珠子一转,趁人不注意,把一片磨好的钢片藏进裤兜。
她想留着,等关键时候再搞破坏。
她刚藏好钢片,一抬头,就看见陈念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
陈念没声张,没骂她,平静开口。
“婶子,每片钢片都是记了数的,少一片,机器就装不上。”
“您要是累了,手酸了,我叫别人来换您。”
周兰的脸,“刷”地一下红透。
她哆嗦着从兜里掏出那片钢片,不敢再耍小聪明。
不远处,陈灵儿干活有气无力,磨蹭半天,一屁股想坐地上偷懒。
陈建军看见了,没出声,走过去。
他没骂她,把自己掉漆的搪瓷缸子递过去,声音沙哑。
“喝口水。”
“好好干,不然……咱全家都得滚出这个村。”
陈灵儿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老茧和黑色油污的手,再看他那张一夜间老了十岁的脸。
她鼻子一酸,站起来,拿起扳手继续拧螺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