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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招待所的最后一天,陈念和赵铁柱收拾着行李。

来时的那点兴奋,已经被市里的人情冷暖消磨得一干二净。

赵铁柱蹲在墙角,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念念,这次……是俺没用,没能帮你把事办成。”

他的声音里,是浓浓的自责。

陈念摇了摇头,她将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放进布包里。

“赵爷爷,这事不怪你。”

“奶奶说过,路是人走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

在食品公司遭遇的冷遇,虽然让她失落,却没有让她绝望。

她想起奶奶教她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离开招待所前,陈念拉着赵铁柱,去向王主任和刘师傅辞行。

这是奶奶教她的礼数,无论事成与不成,人情得到位。

她将怀里那包牛肉干剩下的最后一点,用油纸包好,送了过去。

“王主任,刘师傅,这几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们……这就回去了。”

她没有提自己在食品公司遇到的任何挫折,脸上带着质朴的笑容,仿佛只是来城里长了趟见识。

王主任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眼里闪过一丝欣赏。

他是个老机关了,什么人没见过。

这丫头明明在外面碰了壁,回来却不哭不闹,不诉苦也不抱怨,这份沉稳和大气,远超她的年龄。

他笑了笑,对陈念说:“食品公司那帮人,眼高于顶,看不上你们的东西,是他们没眼光,不是你们的东西不好。”

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陈念。

“小同志,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和地址。”

“以后,要是有什么自己都觉得稀罕的好东西,别去找那些不识货的,可以直接来找我。”

“我别的本事没有,认识几个真心喜欢琢磨吃的人,还是能做到的。”

这个举动,让陈念和赵铁柱都愣住了。

赵铁柱更是激动得手足无措。

陈念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心里瞬间亮堂了起来。

她明白了奶奶说的“路是人走出来的”真正含义。

路,不仅仅是生意的路,更是人情的路。

一张被拒绝的订单,换来了一个市领导的私人联系方式。

这笔买卖,赚大了!

陈念在城里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而她的奶奶陈秀英,则准备在家里的那片毒草上,浇上最后一瓢油。

自从夜校开办,分红算账的规矩立下后,大房儿媳刘芬就彻底失去了掌管钱粮的机会。

她心里的怨气,一天比一天重。

陈秀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看到,刘芬开始有意无意地和二房的周兰走得近了。

两个女人,一个因为失去了权力,一个因为从未得到过权力,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那话里,藏着对自己的怨毒,和对陈念的嫉妒。

陈秀英知道,大房这棵树,已经从根上开始烂了。

但她的大儿子陈建国,本质上还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

他只是懦弱,没有主见,容易被枕边风吹昏了头。

陈秀英决定,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一次让他自己选择命运的机会。

这天,她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了一件事。

“厂子里的粉条和淀粉越做越多,原来的晾晒场不够用了。”

“我决定,再扩建一个新的晾晒场。”

说完,她的目光,落在了大儿子陈建国身上。

“建国,这事,就交给你来办。”

陈建国猛地抬起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陈秀英没理会他的惊讶,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钱袋,“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钱袋很沉,落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里是五十块钱,是这次扩建的工程款。”

“人手,你从村里自己挑。料,你自己去买。”

“我只有一个要求,十天之内,我要看到一个新的、能用的晾晒场。”

她看着自己这个又惊又喜的大儿子,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建国,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这事办好了,证明你还能挑起这个家的大梁,以后厂里的事,我分一半给你管。”

“办不好……”

她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

“以后厂里的事,你就别再插手了,老老实实下地挣你的工分去吧。”

这番话,像一块巨石,砸进了陈家所有人的心里。

这是考验,更是通牒。

陈建国捧着那袋沉甸甸的钱,手都在抖。

他感觉自己捧着的不是钱,是自己的后半辈子。

他激动,又惶恐。

回到屋里,刘芬看着丈夫手里的钱袋,眼睛都直了。

她一把抢过来,把钱倒在炕上,一张一张地数着,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当家的!你听见没!娘说以后厂里一半的事都归你管!”

“我就说嘛,你才是长子,这个家,早晚是你的!”

陈建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权力冲昏了头,咧着嘴一个劲儿地傻笑。

刘芬数完钱,眼珠子一转,凑到丈夫耳边,压低了声音。

“当家的,这可是五十块钱啊。”

“盖个晾晒场,哪用得了这么多?随便找几根木头,拉几车土,二十块钱顶天了。”

陈建国愣了一下:“那……剩下的钱呢?”

刘芬朝他抛了个媚眼,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

“剩下的,当然是咱们自己的。”

“你想想,娘现在是看重你,可谁知道她能看重多久?万一陈念那丫头再吹点什么风,这钱不就又回去了?”

“咱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这钱,咱们先拿着,就说是买料花了。神不知鬼不觉的,谁知道?”

她的声音,像一条滑腻的蛇,钻进了陈建国的心里。

陈建国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他看着炕上那堆崭新的票子,又看了看妻子那张写满贪婪和算计的脸,心里头,像是开了两个小人,在疯狂地打架。

一个说,这是娘给的最后一次机会,一定要办好,不能辜负她。

另一个说,你媳妇说得对,这钱现在不拿,以后就没机会了,得为自己打算。

他拿起一张“大团结”,又放下。

再拿起,又再放下。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窗外,夜色渐深。

陈念和赵铁柱乘坐的班车,也终于在颠簸中,驶近了下河村的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