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一股霸道的肉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那是炖鸡的香味,而且是放了重料,用小火慢炖了好几个时辰的香味。
在这个缺油少盐的年代,这股味道简直比迷魂药还厉害。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使劲吸着鼻子,喉结上下滚动。
陈秀英端着一个瓦罐从厨房里走出来。
她将瓦罐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揭开盖子。
“咕嘟咕嘟......”
瓦罐里,金黄的鸡汤还在翻滚,炖的烂熟的鸡肉几乎要脱骨。
“这是我给要去省城的远征军,准备的践行饭。”
陈秀英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本来,是人人有份的。”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张婶子那几张既渴望又尴尬的脸。
“但现在看来,有些人,是没这个口福了。”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带着大块鸡腿肉的汤,盛进一个豁口碗里,递给了旁边一个一直没说话、但也没说要退出的年轻媳妇。
“小琴,你胆子大,心也正。这碗,你先吃。”
那个叫小琴的媳妇,激动的脸都红了,双手接过碗,连声道谢。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夹起那块鸡腿,狠狠咬了一口。
那肉炖的又香又烂,入口即化。
她满足的眯起眼睛,吃的满嘴是油。
这一幕,让张婶子等人的心里火辣辣的,难受极了。
她们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
她们看着别人碗里的肉,闻着空气里那勾魂的香味,肠子都悔青了。
“我......”
张婶子第一个撑不住了。
她看着陈秀英,脸上全是乞求。
“大娘......我......我不退了......我......我也想去......”
陈秀英没看她,只是继续分着鸡汤。
一碗,又一碗。
每一碗,都精准的递到了那些愿意跟着她去闯的人手里。
到最后,瓦罐见了底。
张婶子那几个人,站在原地,闻着别人吃肉的香味,听着别人喝汤的声音,馋的直流口水,却连一滴汤都捞不着。
她们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比被人当众扇了十个耳光还难受。
陈秀英这才抬起眼,看着她们,淡淡的开口。
“现在,还有谁想退出吗?”
院子里一片死寂。
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说半个“不”字。
第二天,天还没亮。
一辆借来的拖拉机,突突突的驶出了下河村。
陈念坐在车上,手心有点出汗,眼睛却很亮,看着前面的路。
没人知道,在他们离开后不久。
一个穿着破烂、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女人,也坐上了开往省城的班车。
她的怀里,揣着一个冰冷的小纸包,和一张写着“下河村酸辣粉”摊位号的地址。
省城农副产品展销会的展览馆里人山人海,到处挂着彩旗。
相比之下,下河村的摊位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他们被分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地方小,光线也暗。
桌子上,只摆着几口准备现场煮粉的大锅,和几坛子看起来黑乎乎的调料。
陈念和同来的几个下河村村民,穿着统一的蓝色土布衣裳,站在这热闹的场景里,跟周围的一切都有些不搭调。
隔壁摊位,是省食品厂的。
他们的摊位很大很气派,挂着“国营老字号,品质有保障”的巨大横幅。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技术员,正满脸傲慢的向围观的领导和客商,介绍他们的新产品——一种叫“方便面”的油炸食品。
他们看着下河村的摊位,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乡下人也来参加展销会?他们卖什么?卖红薯干吗?”
“看那坛子,黑乎乎的,不会是猪食吧?”
刺耳的嘲笑声,让赵铁柱和几个下河村的汉子脸都气得通红,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陈念却很平静。
她想起奶奶的话:“狗冲你叫,你不能也趴下去冲它叫。你要做的,是拿起打狗棍,把它打疼。”
她的打狗棍,就是那口锅,那碗粉。
她没有吆喝,也没有辩解。
她只是按照奶奶教的步骤,点火,烧水。
然后,将那融合了神仙醋和神仙辣油的秘制汤底,“哗”的一声,倒进了滚烫的大锅里。
“刺啦——”
一股浓郁又霸道的酸辣香气,一下子就充满了整个角落!
那味道太有侵略性了,酸的让人流口水,辣的让人头皮发麻,香的让人走不动道。
一瞬间,整个展馆西北角的空气,都被这股味道给占领了。
原本围在省食品厂摊位前的人群,全都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的鼻子,都不由自主的朝着下河村的方向,使劲嗅着。
“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好像是从那个乡下人的摊位上传来的!”
“走!过去看看!”
人群开始向下河村的摊位涌动。
省食品厂那几个技术员的脸,瞬间就绿了。
陈念看准时机,将泡好的红薯粉条下进锅里。
雪白的粉条在红亮的汤汁里翻滚,再配上碧绿的葱花和香菜,金黄的炸花生米,红白绿相间,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下河村酸辣粉!免费品尝!”
陈念清脆的声音响起。
第一个胆大的中年男人挤上前来,接过一小碗。
他看着那碗粉,还有些犹豫,可那香味实在是太勾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夹起一筷子粉,“吸溜”一声,就吸进了嘴里。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那粉条,爽滑q弹。
那汤汁,酸辣开胃,味道的层次感在舌尖上层层炸开,让他舒服的想呻吟出声。
他再也顾不上仪态,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小碗粉扒拉的干干净净,连汤都喝的一滴不剩。
他举着空碗,眼睛放光,急切的喊道:“再......再来一碗!”
他这一带头,所有围观的人都疯了。
“给我来一碗!”
“我也要!我也要!”
“太香了!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下河村那小小的摊位前,瞬间被围的水泄不通。
几个下河村的村民,煮粉、调料、收钱,忙的脚不沾地,脸上却全是激动和自豪的红光。
隔壁的省食品厂,一下子冷清下来。
那几个之前还满脸傲慢的技术员,此刻的脸色比锅底还黑。就在下河村的摊位前乱成一团的时候。
一个穿着破旧工装,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女人,也挤进了人群。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往前挤,而是绕到了摊位的侧后方。
那里,放着几桶备用的、已经熬好的汤底。
她看准一个负责加汤的下河村村民转身的间隙,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
她的动作很快,很隐蔽。
她飞快的打开纸包,将里面那撮无色无味的白色粉末,朝着其中一个汤桶,猛的一扬!
粉末悄无声息的落入汤中,瞬间融化,不见了踪影。
刀疤女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她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人群,消失在了展馆的阴影里。
没有人发现她的动作。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酸辣粉带来的味觉狂欢中。
一个年轻的母亲,好不容易挤到前面,给自家那个馋的直哭的孩子,买了一大碗。
“宝宝乖,快吃吧,看多香啊。”
她温柔的吹了吹滚烫的粉条,将第一口,喂进了孩子张的大大的嘴里。
孩子满足的咂了咂嘴,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不知道,他吃下去的,是足以致命的剧毒。
半个小时后,一场足以毁灭下河村所有希望的灾难,即将在这片狂欢的顶峰,轰然降临。